曹操迎回天子這幾年,除了曹氏、夏侯氏、颍川這幾系的官員外,同樣用了不少一些官二代、三代。
其中,恰有幾人,便爲王璨舊識。
……
許昌南面的山林之中。
劉備聽着“小先生”的話,道,“小先生……便這般成算十足嗎?”
黃月英看了劉備一眼,“難道玄德公不希望仲宣兄長成功嗎?”
“這……倒不是。”劉備苦笑,随後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又指了指旁邊的石頭,請黃月英坐下。
黃月英自然照做。
“備,自二十四歲時參與鎮壓黃巾亂,距今已一十七年矣。”劉備歎氣,目光看向遠處林外,“自縣尉起,又當過縣丞,司馬,縣令,國相……後又颠沛流離,做過豫州刺史,領過徐州,如今雖有官職,卻無一處安身之地。”
黃月英默了默,雖然沒有安身之地,但劉備的官職,是一直在往上走的,如今,已是左将軍、豫州牧、宜城亭侯。
“失敗了許多次,眼見着漢室衰微,卻無能爲力……内心苦楚。”劉備繼續道,語氣蕭然,“此次,即便是有小先生相助,備……亦不知能否功成。”
簡單來說,劉備幾乎失敗了十七八年,這次行動,他也不覺得一定能成功,哪怕謀劃的很好。
“将軍其實不必苦楚。”黃月英搖頭,而後目光認真的打量着劉備。
對方飄零了這麽些年,兩鬓也早有了華發,臉上亦是風霜,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掌之中,全是老繭。
如同,老農一般。
若不是腰間佩劍,氣質又如此儒雅,任何人也很難将眼前這個人與玄德公聯系在一起。
“哎……”劉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黃月英思索了一下,問道,“如今世道大亂,将軍是不忍見劉氏皇權旁落,還是不忍見數萬黎民受苦?”
“皆不忍也。”
“若隻能二者隻能擇一呢?”
劉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突然間言辭犀利起來的小少年,見對方目光絲毫沒有避讓,最後反倒是自己别開了腦袋,閉上眼睛。
良久以後,歎氣,才道,“若隻能二擇一,備,更不願見黎民受苦。”
“爲何?”
“皇室之人,即便是如今的天子,幼時也受萬民供養,不曾缺衣少食。”劉備落寞的道,“而今他承了帝位,權力加身的同時,更需承擔責任。”
“哦?有何責任?”
“社稷與百姓。”
“到底是社稷,還是百姓?”
“百姓。”在黃月英的追問下,劉備依舊堅定不移的選擇了百姓,“可如今,庶民如蝼蟻,有人屠城便是數萬,令河道阻塞;即便活着的,也有,人相食……旱災、洪災、兵災……災災皆苦庶民。”
“社稷社稷,社爲土神,稷爲谷神,土育萬物,谷育衆民。”黃月英道了一句,“是以,社稷與百姓,其實分不開。”
“小先生說的是。”劉備贊同,随後苦笑,“可今時之社稷,多指朝廷,與庶民百姓……其距離何止百裏、千裏呢?”
“是啊,廟堂之上,多的是自小不缺衣,不缺食物的官員。”黃月英對于劉備的這個看法,倒很是贊同。
而且,剛剛的問題,黃月英很清楚明白了,對方知道這世道未來或與劉漢無關,他能做的,也僅僅是多努力一番,至于能否成功……他也不知。
再者,她這麽直接的逼問,劉備的回答是百姓,這讓她心裏舒坦不少,至少,終于有個人是會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的。
“哎……”劉備又歎一口氣。
黃月英:……
“雖然時局艱難,将軍也不必氣餒,漢室立朝四百年,自有無數漢臣與漢民爲之奔走。”于是,黃月英還是安慰了一下,“将軍也好,荊州牧也好,都是如此。”
劉備這倒是點了點頭,“可惜……枉有些人自稱漢臣,做的卻是欺上媚下的勾當。”
“将軍說的是。”黃月英點頭,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一隊士兵押送了一個老農過來。
“都督,抓到一名奸細。”士兵報告着。
“小老兒不是啊!”老農模樣的人大喊,語氣委屈,“将軍明鑒啊!”
劉備見此,站起身,“爲老丈松綁。”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看向了黃月英。
因爲,這隊士兵是荊州兵,他們不認什麽劉備,隻認小先生。
“先松開吧。”黃月英随後道。
劉備苦笑,是了,如今巡防的士卒,皆爲荊州兵。
“諾。”士兵這才應下,替老農松綁。
“勞煩玄德公了。”黃月英這才開口。
“老丈緣何上山?”劉備問着。
“天氣漸涼,家中木柴不足……”老農苦着臉。
“斧子呢?”劉備又問。
“被兵爺收了。”老農看向了旁邊的士卒,見着士卒手中的斧子,又忍不住道,“能否還給小老兒……這把斧子,還是小老兒兄長家借的。”
劉備一噎,雖然内心偏向于這就是個普通的百姓,但依然仔細的觀察着對方。
粗布麻衣,有不少補丁。
腳上則是一雙草鞋。
皮膚粗麻,飽經風霜。
與他,又何其相似啊。
“老丈也見到了,吾等兵屯此處,是以,這兩日是不能放老丈下山的。”劉備又道。
“這……那能否讓小老兒回家報個信?”
劉備:……
“不可。”劉備自然是搖頭。
如今正是計劃的關鍵時候,怎麽可能讓人走漏了消息呢?
“那家人必來尋……”老農又道。
劉備也無奈,“若是來尋,便陪着老丈一起待着。”
“這要待到何時啊?”
“不知。”劉備搖頭,戰事還未開始,更不知何時結束,所以,他的确也不知道。
“依小子看,還是拖下去斬了吧。”黃月英則是搖頭,“而今正是關鍵時候,将軍斷不能因小失大。”
“小先生!”劉備瞪大眼睛,“此人不過是無辜庶民!”
“無辜嗎?”黃月英搖頭,而後看着老農,“老丈,我且問你,你當真是山下老農嗎?”
“自然啊!”
“那家住何方,家中幾口人?”
“家住許昌城外的張家村,家中連小老兒一起,共有七口人。”
“此地于許昌南面二十裏,且吾等屯兵在山陽,若是家住許昌城外,爲何至山陽打柴?”
“這……陽面的木柴更好些。”小老頭一噎,随即立刻道。
“是嗎?”
“是。”
“你說這斧子是你兄長的,你今年幾歲,你兄長幾歲?”
“小老兒今年四十有九,兄長五十有一。”
“你兄長是你親兄長?”
“這……不是,是從兄。”
“你兄長家中幾口人?”
“共計九口。”
“你兄長有幾個孩子?”
“六個。”
“六個孩子中有幾個成婚了?”
“三個。”
“是男娶,還是女嫁?”
“兩男娶女,一女外嫁,另有三個孩子尚未婚配。”
“另三個孩子爲何尚未婚配?”
“年紀太小。”
“是男是女?男的幾歲,女的又幾歲?”
“兩女一男,分别是十四、十三、十二。”
“你兄長家,一年生一個?”
“啊……是。”
“他家中糧食可夠?”
“不夠。”
“這斧子你是什麽時候借的。”
“今日早晨。”
“今天要砍柴,今天早晨借斧子?”
“昨日已與兄長打過招呼。”
“今晨什麽時候借的?”
“早食之時。”
“那可見你兄長家早食是什麽?”
“這……未曾見到。”
“那你覺得應該是什麽?”
“粟米粥或者麥粥。”
“就這些?”
“再有點醬。”
“還有呢?”
“或許……還會加個雞子,但大抵是給兄長幼子所備。”
“爲何?”
“我那最小的侄兒,自小便有些體弱。”
“瞧過大夫?”
“瞧過的,大夫說要仔細養着。”
“你兄長家中有幾畝地?”
老農瞪大眼睛,“這,不知。”
“不知?”
“反正,比小老兒多。”
“你那外嫁的侄女,家中幾口人?”
“大概是……五六個吧。”老農額頭開始冒汗。
“成婚時你不知曉?”
“未曾瞧仔細。”
“哦。”黃月英點點頭,而後也不再問了,便直直的看向劉備,“将軍以爲呢?”
劉備細細回想了一番剛剛這些問話,隻覺得這老農回答沒有太多問題,但……也有問題。
那族兄關系與他那麽好,他爲什麽不知對方家中多少地?
這種事兒……在同一個村子裏,怎麽會不知道?
“的确有可疑之處。”劉備點點頭,“但老丈如今四十有九,或許一時沒想起。”
“是是是,這位小将軍問得太快了,小老兒一時未曾想起。”老農便連忙點頭。
“現在可想起了?”黃月英似笑非笑的道。
“想起來了,兄長家中共有田地一百二十三畝。”
“哦?那在下派人去打探一番,敢問老丈兄長姓名。”黃月英繼續笑着道。
老農愣住。
他兄長姓名?
他的确是知道,隻是……剛剛那一百二十三畝地,是他編的啊!
“拿下!”黃月英吩咐道。
今日第一章。
如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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