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
正是大地回暖,春耕正忙。
百姓們關心今年是否能夠風調雨順,是否能夠獲得豐收。
襄陽城郊。
“俺聽說啊,沔陽那邊搞了個什麽曲轅犁,那耕地可快了。”
“啊?誰搞的?”
“聽說是什麽……中華居士。”
“中華居士?好大口氣!那犁當真好用?”
“好用的很!聽說啊,就算沒有耕牛,用人拉也快!省了好大力氣!”
“哦?”
“反正……就是那個什麽這個犁啊, 它不是直的。”
一名老者翻了個白眼,而後看着自己的田地,前些日子剛撒了種子,這些天已經有小苗冒出,所以,得看着些, 防止有鳥雀光顧。
“俺還聽說,昨日城裏的那些讀書人,都要去爲難那個十三歲的小先生呢!”
“那小先生幹嘛了?”
“哎呀, 小先生被州牧征辟做官了呀!”
“哦,那就難怪了。”
“也不知道這小先生到底怎麽個厲害法!能讓咱們将軍都請他做官。”
“你啊,還是趕緊看好地吧,那邊有麻雀呢!”
“哎,哪兒呢?哎喲!那鳥賊,别吃我稻谷!走走走!”
……
黃月英坐在馬鞍上,極目遠眺。
成片成片的農田,都長了綠芽,田間偶有老農追趕驅散鳥雀,保護幼苗。
看着襄陽城外的這些望不到邊的土地,看着這些百姓們仍用撒稻法種田,看着他們趕走鳥雀,看着他們眼中對今年充滿着希望,她便覺得心裏不太舒服。
這年代,種田者吃不飽飯,采桑者穿不起羅绮。
但偶爾, 又覺得這個時代在某些方面比後世要強。比方說, 這裏不會說不允許他們自己建房子, 又想起後世那可怕的車貸房貸……幾乎壓彎了兩個人的脊背……略歎一口氣。
總而言之,很矛盾。
今日她是出城來看看附近百姓春耕進度的,若差不多了,學宮建設也就可以開始了。目前看來,的确差不多了,已經可以開招人手了。
“阿楚何故歎氣?”甘甯騎在馬上,問着自家義妹。
“兄長覺得,這些耕種者,有恒田者幾何?佃農幾何?”
甘甯思考了一番,而後搖頭,“襄陽城内世家大族林立,而能謂之爲世家大族者,無不是數千乃至數萬畝田産。是以,這些田産,當多數是他們的,而城外這些老農,當多數是佃農。”
“正是如此啊。農民吃不飽飯,采桑者穿不起绮羅,兄長覺得……這難道是正确的嗎?”
甘甯搖頭,“何其難也。”
“是以, 上下求索罷了。”黃月英呼出一口氣,“走吧,回去了。”
“好。”
……
回到劉表送的宅邸之中,黃月英看着這些端茶送水的仆從,并無異色。
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很多東西。
“郎君。”
“郎君回來了?”路上的仆從紛紛問好。
“對了,張叔,”黃月英叫住了姓張的管事,“今日不必準備晚食,我要出去一趟。”
她剛到襄陽的時候,就帶了龐山民的書信,派人送給王璨,主要是想打聽一下張仲景的事,約定的是今日下午。
“諾。”張管事應下。
回到書房,黃月英看了看甘甯,“兄長,如今春耕即将結束,至各地建造工坊之事,我也已經與我姨丈說過,勞煩請你派人回沔陽一趟,派出四支隊伍,護送宋叔他們前往各地尋找合适的工坊地址。”
“明白了。”
“宋叔他們的安全務必要保證。”
“荊州境内,阿楚放心些,甘銳、甘勇、王五以及黃武,可各帶二十人護送。”甘甯略一思索,“鐵甲不必穿,但皮甲卻是可以都穿上。”
黃月英點頭,“弓箭多帶一些,反正咱們也不缺鐵。”
“好。”
“糧食、藥材、錢财,都得帶夠。我會分别準備幾封書信,給那幾個郡的代理商,請他們出人也跟着跑上一趟,讓宋叔他們先勘定好地址,再回信于我,我便至我姨丈那兒拿些文書。如今恰好春耕快結束了,招募人手會方便許多。”
“好。”甘甯應下。
黃月英也不啰嗦,便開始寫信。
先是寫給宋博他們的,告訴他們整件事的流程,讓他們到時候按照流程走便可,要注意工坊造紙的保密性。
而後又給各郡楚紙代理世家寫信,當然,是以楚安君的名義,這畢竟是正常的商業交涉。
甘甯也不含糊,拿了信後,直接讓甘勇一隊人回了沔陽。
雖說在襄陽城裏,他完全不擔黃月英的安全,但……總歸他得護衛好才是。
“對了,楚紙鋪……今日更名了,阿楚還未去看呢。”甘甯想起什麽,道。
黃月英也是一拍腦門,“是忘記了,昨日光顧着和那群人對線了……便是今日,也還有不少人遞上名帖呢。”
這時期,上門拜訪是要遞名帖,雙方互相約定好時間才行的。
可黃月英覺得,她壓根沒時間啊。
襄陽學宮要造,其中學宮的那些藏書,她也得想辦法去各大世家那邊掏些出來,光從襄陽這幾家拿,不現實。
真是千頭萬緒。
估算了一下時間,歎氣,“今日去不了了,得先去王仲宣那兒。”
“倒也是。”甘甯點頭,畢竟是已經約好的。
“走吧。”黃月英又是風風火火的走出了書房,至于黃峻,被他送到習書那兒一塊讀書去了。
……
一座兩進的院子内,一名青年眉頭緊鎖,看着桌案上的香爐,内心很是不平靜。
昨日那位小先生說的話,讓他極度煩躁。
“郎君,小先生上門拜訪。”管事通傳了一聲。
“請他進來,奉茶,準備晚食。”王璨開口吩咐。
“諾。”
黃月英帶着甘甯,則是在管事的指引下,進了這院落。院中花草具齊,因着是春日,顯得勃勃生機。
正廳外,她便見到了王璨,臉上雖帶些笑,但卻有點勉強。
“在下黃楚,見過仲宣兄。”黃月英見此,便先見禮。
一是她年紀小,二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阿楚莫要客氣,請進。”王璨道,而後看向甘甯,“這位壯士……”
“甘甯,字興霸,見過先生。”甘甯也見了禮。
“當不得先生二字,甘将軍也請。”
“多謝。”
于是,幾人進得廳内,早有茶水奉上。
王璨在主位落座,看着下首的“黃楚”,表情有些複雜,而後道,“終于是見到了小先生當面啊。”
“兄長莫要如此,見到兄長,應當是阿楚的幸事。”黃月英趕緊道。
王璨是誰啊,建安七子之一,詩詞文章都很紮實,與曹植并列曹王。
長安戰亂,他便南下投劉表,因爲劉表是漢室宗親,更因爲劉表是他父親王謙的弟子,兩人其實是有同窗之誼的。
隻是,他并不受重用。
如今是他投劉表的第六年……依舊不受重用。
王璨聞言,臉上的眉頭也舒展開了一些,“聽聞阿楚昨日甚是鋒銳,一人戰百。”
“不過是幾個人罷了,多數人也見我年紀小,不與我爲難。”黃月英答。
“阿楚過謙了,昨日那段春秋,治得極好。”
“兄長客氣。”
“如今見到阿楚,倒是想起了爲兄尚在長安之時……”王璨見着那年輕的面龐,不由得感慨。
黃月英當然理解,王璨長安時,也是少年負名,便是蔡邕(yong,一聲)也對他極爲特殊,說要把家中的藏書都送給他,蔡邕死後,蔡家真的把藏書都送給他了。
而今,王璨的藏書……也至少過了萬卷。
“兄長少年盛名,更得蔡公贈書,又心懷漢室,定有一展抱負之機。”黃月英安撫道。
“說起一展抱負……昨日州牧倒是讓爲兄作篇文章。”王璨搖頭,“可事情都還未發生呢,讓我如何作?”
“可,那事必然會發生,不是嗎?”
王璨默,是啊,曹袁必然有一戰,勝者,則爲王啊。
“兄長希望此事發生嗎?”
“自然不希望。”
“爲何?”
“前些年爲兄自長安出,途中見百姓流離失所,無所歸依,爲人母親者,忍痛将孩子丢棄于路邊草中,悲傷甚重……何也?”
黃月英感歎,“國無甯日,戰火連天。”
“是以,爲兄是真的不希望這天下……繼續戰亂下去。”王璨感歎。
“哎……”黃月英隻得歎氣。
王璨在劉表這兒是不受重用,可等到劉琮降曹後,深受後者信任。這也和他如今懷才不遇,有很大關系。
“好了。”王璨見黃月英歎氣,失笑,“阿楚便莫歎氣了,說回正事。”
“好。”
“張機如今仍在南陽,阿楚若是想拜訪,待得爲兄修書一封便可。”
“多謝兄長。”
黃月英謝過,這就是她今日來的目的。
當然,也是想挖個牆腳的。王璨這樣的人才,不能以後留給曹操啊!
如今自家那姨丈不重用此人,那她就得先和王璨保持好關系。
“不用客氣。”王璨笑着,“兄長也有疑惑,想請阿楚解惑。”
“兄長請問。”
“阿楚昨日言,曹司空昧下了獻給天子的楚紙?”
“是。”
“消息來自何處?”
“州牧帳下護衛張乾,是他護送楚紙去的許都。”
“原來如此。”
“原本,州牧獻了中等楚紙百張,上等楚紙十張。”
“昧了十張上等紙?”
“是。”
王璨苦笑,“曹孟德何至于此啊!”
他原本,也是在靜待北方的結果的,相比起袁紹,他是更看好曹操的。隻等着曹操匡扶天下,還政于天子。
此事一出,他心中的希望也是破滅了。
“因曹孟德心中本就無天子,才會如此。”
“可阿楚說,曹袁若争,必是曹勝?”
“是。”
“那這漢家天下,還有救嗎?”
第一章。
如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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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