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走進了皇宮,步履沉重,剛才出城投降,似乎用盡了氣力。
此時,内心痛苦,清晰低落,眼神空洞,走在皇宮的街道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路長。
還記得數月前,他說過堅決不投降:朕當親督士卒,背城一戰,以存社稷,其如不獲,聚寶自焚,終不作他國之鬼。
可是,事到眼前,李煜卻無法下決心這樣做。
他也知道,王族之尊便是社稷之尊,容不得半天踐踏。他也知道,自宋軍列兵在金陵城下,一路踏着唐國将士和子民屍骨,殺到城下,他卻出降,又如何對得起那些爲國捐軀、戰死沙場的将士們?
他覺得自己應該赴死,可是,又覺得那隻是逃避,沖動一時,卻并非解脫。
在生死的關口,李煜選擇的苟且偷生,哪怕前方做亡國之君的日子是痛苦、羞辱,但李煜不想就這樣結束這一生。
李煜經過了澄心堂、光政殿等,都将不再屬于他。
他先是帶着太監總管和侍衛統領,去宗廟祭拜一番。
看着上面供奉的列祖列宗的牌位,李煜跪地長哭:“不肖子孫李煜,今日丢了江山,斷了社稷,愧對列祖列宗”
不過,李家的江山也是竊取了楊吳,他父親殺了楊氏了三百多人皇族後裔,這些背負的罪,需要還債,因果終有報,如今李唐四十年的國運到頭了。
離開宗廟,走回後宮,他隐隐聽到了琴聲哀樂和哭聲,是最後的離歌,一切都要放下了。
李煜回到了後宮林苑,鳳儀殿内,周娥皇正帶着一些妃子,在等着李煜回來。
看到李煜安全歸來,諸女終于松了一口氣。
“官家,你終于回來了,大宋将軍,沒有難爲你吧?”
“沒有,曹将軍人不錯,給了我們一晚的時間,可以收拾一些行禮,帶一些珠寶和字畫,留着在汴京城度日使用,大宋并沒有打算殺了我等,而是要我活着去汴京,這樣做給其它諸侯看,所以,這一路,我們不會有性命危險,隻是,進入了汴京城,如同蜀國的亡國之君阿鬥一般,要被困在府上一輩子了,估計再也離不開汴京城。”
李煜這時候,冷靜下來,還是能夠想到一些其中道理。
畢竟他也做了幾年的帝王,雖然不是有長遠的戰略目光,但終究懂得一些帝王之術,大宋如何對待他,李煜已經想明白了。
“那還好,能夠保命了,若是能夠帶一些珠寶去了宋國,我們也能夠後半生使用,隻要我們省吃儉用,一大家子都夠了,哪怕以後兒郎們不會出人頭地,做官出仕,也能做個富家翁了,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也足矣了。”
周娥皇淡淡說出來,語氣真摯,似乎看透了榮華富貴,金碧輝煌的宮廷生活,并沒有給她内心的平定和滿足。
如果能平淡過一生,衣食無憂,在府上彈琴寫文,對詩作賦,沒有朝廷争鬥,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國家大事,也是一種平淡的幸福。
“是啊,我們就陪着官家,在府上平淡生活,安安穩穩過日子,沒有擔驚受怕,沒有華麗錦袍,隻要平平安安,就行了。”流珠說道。
薛九道:“對,哪怕不做嫔妃了,但我們還是官家的妻妾,一起去汴京城,在那裏陪着官家生活,相夫教子,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嫔妃們如此寬慰李煜,倒是讓李煜沉重、悲傷的心情恢複了不少。
“好!”李煜點頭,眼眶轉淚,見諸女如此深情對他,心中好受了一些。
“不過,我們要分批過去,不要一次性都過去,如果到了北方,大宋朝廷忽然變卦,要斬首示衆,或是下了牢獄,也不是沒有可能,這次,我就跟皇後、兩位嫔妃北上,安頓下去之後,再派人過來接其餘人,到時候,大家想去就去,不想去,留在江南生活,朕也不會怪大家的選擇的。”
周娥皇聽着李煜說完,微微點頭,覺得這個辦法穩妥。
“嗯,這個辦法好,第一次北上,也不至于太過招搖,惹宋人反感,我們分批北上!”
李煜歎道:“除了朕和皇後外,皇族裏宗親,朕的幾個皇弟,也要同行前往,宋軍不會放任一些李氏皇族子嗣,在江南逗留,重新自立爲王的!”
所以,這次北上,李家皇族的人,都會攜帶不少,被押往汴京城,接受朝廷的新安排。
夜色很快降臨,皇宮内今夜沒有燈火輝煌,許多宮女和太監,已經在陸續遣散,分發一些遣散費了。
整個皇宮内,一些上了年紀的宮娥、太監們哭哭啼啼,不知接下來的生活,将如何開始,因爲她們大半生都在皇宮内生活,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一旦出宮,将如何生計,感到了茫然。
甚至有的太監、宮娥,不舍皇宮生活環境,接受不了亡國命運,懸梁自盡有之,投湖自殺有之。
應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李煜和大周後等人站在閣樓上,看着夜幕之下,金陵城内處處舉火,都在祭奠家園,祭奠被亡國的南唐,甚至在祭奠國君李煜。
因爲許多百姓并不知道國君的結局,流言很多,或是說他被俘虜了,或是被殺頭了,或是以及攜巨資财寶外逃了。
見此情景,李煜心中百感交集,愧疚又欣慰,唐國子民并沒有麻木,還在爲亡國祭奠。
沉吟半晌,李煜忽然來了靈感,好像胸中有萬千筆墨,要舒展一般,他忽然有了寫詞的沖動。
自從被蘇宸的詞比下去後,這半年來,他已經很少寫詞了,因爲一向自負才學的李煜,忽然覺得自己寫詞都是爲賦新詞強說愁,完全沒有寫出一種高深的意境,沒有深深的感情沖擊,無法跟蘇宸寫的詞相比。
但是,今晚,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了一種靈感,渾然天成,不寫無數宣發的情緒。
“拿筆來。”
李煜吩咐嫔妃準備筆墨和宣紙,然後寫了一首詞: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層識幹戈?”
“一旦歸爲臣虜,沈腰潘鬓銷磨。最是倉惶辭廟日,教坊猶奏别離歌,垂淚對宮娥。”
這首詞一氣呵成,卻寫出他心中的苦悶、仇恨、懊惱、抑郁、無助。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也不是一個英雄豪傑,他骨子裏隻是一個飽讀詩書的風韻雅士,内心充滿了柔軟和自我憐憫。
這就是李煜的真性情!
(本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