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以爲,此事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都應盡快盡早地做出決斷,必要的時候,即便壯士斷腕也未嘗不可。總之就是一個字,‘快’!”
此話一出,一旁的葉耀先便立即随聲附和道:“我贊成!吳大隊雖然夠條漢子,但誰也無法保證他能受得了日本人的酷刑,萬一要是我們動作慢了,亦或是他忍受不住亂說一氣的話,可就把咱們全都牽扯進去了。”
話音未落,坐在葉耀先對面的潘達便斜眯着雙眼陰陽怪氣地說道:“葉大隊,萬處長,我知道你們很急,但再怎麽急也得看清形勢吧?現在咱們最主要的敵人是那個高冠吾,萬一吳大隊這邊處理不好,被人家抓了把柄,到時候咱們又該怎麽辦呢?”
葉耀先也毫不示弱,“那照潘處長的意思,我們隻要在一旁看着,什麽也不做,那姓高的就不找咱們麻煩了?”
“别誤會,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好了好了,兩位,要我看你們還是先喝兩口粥,壓壓火氣,聽我說兩句,怎麽樣?”
眼見那二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坐在潘達旁邊的張勁廬便趕忙開口打起了圓場,“潘處長說的沒錯,眼下最棘手的不是吳大隊的事,而是那個姓高的,隻要有他從中作梗,咱們就很難有進一步的發展。當然葉大隊和萬處長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不過兩位放心,在這之前,我已經按照主任的指示,秘密給專門負責看押吳大隊的小林少佐送了厚禮,吳太太也花了大把銀子做了疏通,想來吳大隊此刻即便身陷憲兵隊,也不會吃太多的苦頭,至于他會不會亂說的問題,我想隻要他不是腦子瓦特了,就一定不會這麽做的。”
聽到這,衆人便難得意見一緻地紛紛點頭,随即才又齊齊地看向了李士群。
此時的李士群已經将手裏那碗臘八粥消滅了一半,即便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自己這邊看了過來也沒有急着開口,而是先放下了粥碗,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後才擡眼看向了坐在自己對面,全程都在埋頭幹飯的唐生明問道:“季澧兄,你怎麽看?”
唐生明則一邊呼噜呼噜地大口喝着粥,一邊回道:“瞧你這話問的,我就是個湊數的,你要是真想問,就問阿牆好了。”
此話一出,頓時就讓一旁的李牆成爲了衆人的焦點。
隻不過衆人臉上的神态卻并不統一,首先便是萬裏浪和葉耀先,打從進門起看向李牆的眼神中便始終帶着濃濃的敵意和警惕;其次便是那個潘達,一向自視甚高的他似乎根本就沒把李牆放在眼裏,就連看向他的目光之中也帶着些許不屑,就差用鼻孔看人了;至于那個張勁廬,也許是因爲之前跟汪曼春之間有過嫌隙的原故,故而對李牆并不感冒,甚至連正眼都沒看過他一眼。
相比之下,隻有那個坐在李士群左手邊的汪曼雲對李牆的态度還算不錯,同時也是除了唐生明之外,唯一主動跟自己打招呼,并在聽了唐生明的話後,向自己投來鼓勵目光的人。
老實說,即便是李牆自己也沒有想到唐生明竟然會突然給自己來這麽一手,就連原本還在往嘴裏送粥的動作也停頓了下來。
“阿牆,别光顧着吃啊,要不……你也來說兩句?”沉默片刻之後,李士群便率先開口說道。
李牆這才趕忙放下碗筷,抹了把嘴,語出驚人地回道:“先生,您真要我說?”
李士群則認真地點了點頭,“當然,你隻管說,千萬不要有任何顧慮。”
“那好吧,在我看來,無論那吳大隊的所作所爲再怎麽天怒人怨,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始終都是先生您收下的一員大将,這是不争的事實。”
衆人聽了紛紛點頭,李士群則面無表情地淡淡說道:“說下去!”
“而現如今他落得個身陷日本人之手的下場,固然是他咎由自取的結果,但您卻不能不對他有所表示,否則日本人一旦處理了他,所産生的連鎖反應可是會十分嚴重的。”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便都或多或少地變得有些尴尬起來,盡管李牆沒有明說,但衆人都聽得出來,他口中那所謂的連鎖反應,不光包括了外界的反應,也包括了内部的反應,而這個内部,自然指的就是在座的衆人了。
李士群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現在這些人之所以還跟着自己,就是因爲自己有權有錢,又有能力在新政府和日本人之間争得一席之地,可一旦讓這些人覺得自己已經連庇護自己的手下,維持自己的地盤的能力都沒有了,以至于手下大将被日本人要去,自己卻毫無辦法,那麽他們會怎麽想?會不會幹脆徹底倒向日本人?答案自然不言自明。
“那你的意思是?”沉默良久,李士群才開口問道。
“卑職愚見,對于整個76号而言,那吳大隊固然隻是一隻白螞蟻,但是該殺該關,都應該由76号自己來辦,絕不應該,也不能讓外人來插手,畢竟這不但關系到整個76号的名聲,還會影響先生您個人的威信,所以在卑職看來,在這個問題上,不應該存在任何商量的餘地!”
此話一出,衆人便齊齊變了臉色,此時的萬裏浪和葉耀先兩人臉上的表情已經從之前的警惕變成了深深的忌憚;潘達也下意識地低下了此前一直高昂的頭顱,開始重新審視起了眼前這個年輕人;至于那個張勁廬,盡管依舊故作高冷地抱着胳膊坐在那裏,但也開始在心底默默地掂量起了李牆剛剛的那一番話。
汪曼雲則更是直接,當着所有人的面小聲對李士群耳語了起來。
盡管聽不清他到底跟李士群說了什麽,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此時的李士群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于是便再次齊齊地看了過來。
果不其然,短暫的沉默過後,李士群便清了清嗓,對衆人說道:“不得不說,阿牆兄弟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世寶再怎麽不濟也是咱們76号的人,要殺要罰也理應由我們内部決定,決不能讓日本人插手。這一點毋庸置疑,過幾天我會親自去憲兵司令部向他們要人,隻是人回來之後,又當如何?我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此話一出,衆人便再次面面相觑起來。
這一次,倒是潘達率先開口,“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還是那句話,就算吳大隊平安歸來,也難免會成爲高冠吾他們攻讦我們的話柄,必須想辦法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才行。”
“這話我同意!”話音未落,葉耀先也開口說道,“正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若是人人都仗着有主任的庇護而肆無忌憚地任性妄爲,對整個76号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一旁的張勁廬聽了也不由得打開了話匣子,“小妹倒是覺得,罰是要罰,但也要注意分寸,畢竟那吳大隊可是76号的老人,這幾年跟在主任身邊也是勤勤懇懇,這一點,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倘若責罰過重,不光會喊了弟兄們的心,還會被外人看笑話,到頭來親者痛,仇者快,可就得不償失了。”
“小妹這話說的在理。”萬裏浪也随聲附和起來,“主任,要不您看這樣如何?咱們先想辦法把人給接回來,然後公開宣布免除其一切職務,并管押三年,至于管押的地點大可以靈活一些,這樣一來,日本人那邊也就好交代了,至于高冠吾那邊,就算他死揪着不放,我們也有足夠的說辭來對付他的攻讦了。”
“好!那這件事暫且就這麽着了!來來來,喝粥,喝粥。”
大計已定,衆人的神經也就沒有一開始那樣時刻保持着緊繃的狀态了,房間裏的氣氛自然也随之一松。
很快,房間裏就隻剩下了衆人呼噜呼噜的喝粥聲。
然而一碗臘八粥進肚之後,李士群這才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對衆人說道:“啊對了,今晚的事,誰都不能講出去,誰講出去,我就罵誰,聽懂了嗎?”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再有就是阿牆兄弟,一定要讓外人覺得我們已經勢同水火,必要的時候适當制造一些摩擦和沖突,演幾出戲給外人看看也不是不行,隻有一點,就是切不可傷了和氣,明白嗎?”
“明白!”
“明白了那就回去吧!阿牆兄弟,你留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盡管衆人對李牆能夠被李士群單獨留下這件事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嫉妒,但也沒人敢表現出來,隻能乖乖地告辭離去。
李牆則跟着李士群徑直來到了書房。
“說說吧,最近一段時間的進展如何?”剛一進到書房,李士群便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回先生,一切順利,卑職已經成功獲取了周佛海的信任了。”
“要我說不光是周佛海,整個周家都已經對你十分信任了吧?”
“是。多虧了先生運籌帷幄,卑職這才幸不辱命。”
李士群則擺了擺手,“好啦,恭維的話就免了罷。說正事,那周佛海最近有什麽特别的動作沒有?”
“據卑職所知,周先生近來似乎已經把全部的精力全都放在了拉攏地方商紳集團這件事上面了。”李牆如實回道。
李士群聽了卻有些不以爲然,“這有什麽特别的?他可是财政部長,這難道不是他的分内之事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周先生身爲财政部長,卻放着偌大的一個上海股市和金融市場不管不問,卻隻是一門心思地讨好拉攏那些個地方商人,怎麽想都讓人覺得奇怪吧?”
“此話當真?”聽到這,李士群也有些感到不太對勁了。
“當然,近來一段時間,整個上海的金融市場一直都處在萎靡不振的狀态,而自打我大哥病退,青木健次接手經濟司以來,所采取的金融舉措非但沒有有效提振上海經濟,反而讓股市大盤一路下行,借來遭遇重挫,而周先生卻直接選擇了無視,更别說出手幹預了,怎麽想都透着古怪。”
“嗯,的确如此,看來我得想辦法好好調查一番了。”
說完,李士群又囑咐了幾句,這才放李牆回去。
幾天以後,經過幾番讨價還價之後,李士群終于趕在農曆小年之前把吳世寶從憲兵隊的大牢裏撈了出來。
可人雖然是撈了出來,但日本人卻也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求李士群必須處死帶隊搶劫黃金的吳世寶手下,張國震。
對于這個條件,李士群幾乎都沒有考慮,就答應了下來,于是就在吳世寶離開憲兵隊的當天晚上,已經毫無用處的張國震随即便被76号槍斃了。
吳世寶回來之後,李士群便做足了文章,不但當着所有76号大小特務的面發還了李牆從他家裏查抄出來的家産,還公開宣布将其在蘇州的自家洋房作爲管押地,這樣一來,吳世寶實際上沒有受到任何處罰了。
這下自然讓那吳世寶對李士群更加感恩戴德,當即表示要誓死追随,以報李士群的搭救之恩。
緊接着自認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吳世寶便在上海的家中大宴賓客,酬謝四方,筵席足足開了一個星期左右,這才坦然跟着李士群回到蘇州,準備坐三年家牢韬光養晦,靜待時機,東山再起。
然而就在那吳世寶還在慶幸自己劫後餘生之際,卻在回到蘇州的第二天,突然毫無征兆地在家中暴斃而亡!
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就連此前一直揪着李士群不放的高冠吾也選擇了沉默。
而且不光是76号,就連整個清鄉委員會也因爲吳世寶的離奇死亡而籠罩在了一片詭異的氣氛之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