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風雨總是這樣,下得毫無道理,幾分鍾前還豔陽高照,這會便已然陰雲密布,電閃雷鳴。
大雨傾盆,瓢潑的雨地幾乎頃刻間就将這座尚未完工的機場完全籠罩在了一片水霧之中,宛如一件面紗。
“出師不利啊,這該死的鬼天氣!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葉秀峰一邊顧不形象地解開領口的扣子,一邊很是不耐煩地說道。
而這一回則輪到沈醉陰陽怪氣了,“葉處長,您可真會得了便宜賣乖,真要是因爲暴雨行程取消,豈不正遂了你的心意了麽?”
“姓沈的,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什麽叫遂了我的心意?”
“少在那揣着明白裝糊塗了,這視察工作最講究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要是搞得人盡皆知,亦或是讓息烽那邊提前做好了準備,那還視察個屁啊!”
“姓沈的,你少在那裏賊喊捉賊了,别忘了那可是你們軍統的地盤!”
“沒錯,息烽的确是我們的底盤不假,但是别忘了,裏面收押的人可基本上全都是從你們中統手裏接收過去的!”
“怎麽?你小子這是想跟老子算總賬麽?”
“我可沒那個閑工夫,我隻是在提醒你,别老把自己放在旁觀者的位子上,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這件差事要是辦砸了,誰都好不了,别想着自己能夠置身事外!”
“哼,老子爲黨國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裏吃奶呢!區區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想教訓老子?你小子還不夠格!”
然而話音未落,董建昌那充滿威嚴的嗓音便響了起來,“怎麽,這還沒出發呢,就有人開始論資排輩,以大欺小了麽?好啊,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麽個排法了!”
一見到董建昌,葉秀峰便一改之前的嚣張模樣,極盡讨好地陪笑道:“董司令說笑了,卑職剛剛不過是……”
“叫長官就好,一個稱呼而已用不着那麽正式。”董建昌顯然懶得聽他解釋,于是便索性直接擡手打斷了他,“好了,葉處長,你的事回頭再說,諸位都過來一下吧!我有話要說。”
盡管有些不明就裏,但其餘幾人卻還是紛紛起身走了過來。
“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是冒雨起飛,還是取消行程再做打算,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此話一出,葉秀峰和沈醉便立刻在心裏偷偷打起了各自的小九九,李牆也面色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第一個表态的竟然是那個彭大美人。
“我堅持按照原計劃出發。”
話音未落,葉秀峰便再次跳了出來,“你瘋了?雨那麽大,萬一要是出了什麽意外,你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彭淑慧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冷冷說道:“真要是出了意外,大家全都一起歸西,還負什麽責?”
一旁的沈醉聽了立刻就來了精神,趕忙幫腔道:“就是!姓葉的,你要是真那麽怕死,要不你就退出好了,到時候我會替你向蔣夫人解釋的。”
聽到這,那葉秀峰就知道大勢已去,于是便也不再多說什麽,用沉默進行着無聲的抗議。
而其他人則齊齊地将目光看向了一直尚未表态的李牆身上。
“李先生,你怎麽說?”
“在下……還是比較贊同葉處長的意見,畢竟各位都是黨國的棟梁,不像在下,一介草民,死不足惜,所以還是要慎重一些,方爲上策。”
此話一出,葉秀峰立刻接口道:“說得好!這下就是二對二打平了,董長官,何去何從,該您拿主意了。”
一隻皮球衆人踢來踢去,最終還是踢還給了董建昌。
然而董建昌卻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隻是略帶深意地看了李牆一眼,便對衆人說道:“既然大家的意見沒辦法達成一緻,那就隻好由我來做這個決定了。”
說到這董建昌頓了頓,随即便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事關黨國聲譽,個人性命的安危就請各位暫且放在第二位吧!不過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強迫他人,所以,實在不願登機的,現在就可以退出,亦或是等到天氣轉好之後自行想辦法前往,我董建昌絕不爲難。”
“董長官……”那葉秀峰聽了剛要說什麽,一旁的高占龍便急忙将其攔下,沖着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而董建昌則自然而然地選擇了無視,“很好,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就這麽決定了,劉副官?”
“有!”
“立刻告知塔台,我最多再給他們十分鍾的時間,務必要把飛機給我開到跑到上去!”
“可是司令,塔台那邊不是已經建議取消……”
“這是告知,不是請示!告訴那個管事的,要是因爲他們耽誤了正事,老子就敲了他的砂罐!”
眼見那董建昌動了真怒,那姓劉的副官自然就不敢在說什麽了,打了一個立正便快步朝着塔台控制室跑去。
不得不說,老董的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隻過了不到五分鍾的時間,一輛軍用飛機便從庫裏緩緩地開到了跑道上。
時間不大,衆人便冒雨等上了飛機,就連一直堅持反對這個決定的葉秀峰也在高占龍的勸說下黑着一張臉,一屁股坐在了飛機最末尾的位置上,以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滿。
盡管已經做好了起飛的一切準備,但是外面的風雨卻絲毫沒有半點減弱的迹象,反而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遮天蔽日的烏雲死死地遮住了太陽,周圍更是猶如天黑了一般,不得不點亮燈光照明。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瘋狂地消耗着所有人的耐心,整個機艙裏安靜極了,沒有人說話,倒是雨滴拍打在機身上時所發出的“噼裏啪啦”的聲音始終不絕于耳。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即将耗盡的時候,已經快被雨水淋的全身濕透的劉副官卻突然驚叫了起來,“不好了司令,跑道好像積水了!”
此話一出,頓時便引得衆人紛紛拉開窗闆,向外看去,情況果然如劉副官所說的那樣很不樂觀,甚至隔壁的兩條尚未完工的跑道已經成了一片黃泥地了。
饒是那董建昌再确認了情況之後也不禁變了臉色,要知道這跑道積水可不是鬧着玩的,輕則會極大延長飛機起飛的加速距離,讓本就十分危險的起飛動作變得更加苦難,重則更是有可能讓飛機出現劇烈偏斜側滑,甚至是沖出跑道,機毀人亡。
情況危急,必須立刻做出決斷!
隻見那董建昌二話不說,索性站起身直接沖進了駕駛室,緊接着就傳來了一陣激烈的争吵之聲,最後那個飛行員幾乎是被董建昌用槍頂着腦袋,才極不情願地發動了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起來。
“司令,飛機已經開始滑行了,您快回來坐着吧!”眼看着飛機滑行的速度越來越快,那劉副官便趕忙近乎哀求地對董建昌喊道。
然而董建昌卻大手一揮,斷然拒絕道:“不行!不拿槍指着,這倆小子指不定會整什麽幺蛾子出來呢!”
“那就讓屬下替您看着……”
可就在他把安全帶解開,正準備起身去把董建昌給換回來的時候,卻被他用命令的口吻呵斥了一頓,“幹什麽?誰讓你離開座位的?趕緊給我坐回去,安全帶系好!”
“可是……”
“什麽可是?這是命令!”
“是!”身爲軍人,那劉副官自然不敢違抗自己長官的命令,于是隻能乖乖地坐了回去。
而幾乎是與此同時,飛行員的聲音便也響了起來,“飛機即将開始爬升,還請長官您抓牢了!”
說完,便猛地一拉操縱杆,整個飛機随即便以極高的速度開始了爬升。
盡管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但飛機起飛時所帶來的沖擊力道可不是在開玩笑的,直接将那董建昌晃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司令!”劉副官見狀趕忙大叫了一聲,随即便又要再次去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可此時他自己也被那巨大的沖擊力死死地按在座椅上動彈不得,更别說是解開安全帶了,可即便如此,那劉副官卻依舊還在努力,可試了好幾次卻均已失敗告終。
就在這時,董建昌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好……好了,劉副官,别白費力氣了,我……剛剛不是說了,這點沖擊我……我還是受得住的!”
隻見他手裏的槍早已不知去向,兩隻手死死地抓着欄杆,這才勉強撐着沒有摔倒。盡管有些狼狽,但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硬漢軍人形象,卻給在場所有人都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
就來李牆也不自覺地暗自感慨,這個董建昌不愧是黨國的元老,不光有資曆,能力,手段和謀略也都非等閑之人所能比拟的。
如果說此前那董建昌給人的印象中,是一位智計過人,運籌帷幄的智将形象的話,那麽他此舉就是在告訴衆人,自己之所以能坐上戰區副司令的高位,靠的絕不僅僅是資曆和手段,更重要的還是實打實過硬的實力!
所以董建昌此舉并不是在故意逞能,更不是在無理取鬧,而是在畢其功于一役,用最有效的手段震懾住所有人。
然而從結果上看,自然是效果拔群,且不說其他人,就連一直大唱反調的葉秀峰在見識到了董建昌這一手以後也安分了不少。
而飛機在經過了一陣劇烈的颠簸之後,才總算是跌跌撞撞地沖破了厚厚的雲層,逐漸恢複了穩定。
盡管時間很短,卻已然把飛機上的不少人都颠得七葷八素,有幾個更是“哇”第一聲直接吐了出來。
相比之下,李牆和海棠兩人的狀态則要好上很多,畢竟這點程度的颠簸跟飛越駝峰通道那時想必,簡直就是小兒科。
而這一幕,自然沒有逃過董建昌的眼睛,于是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隔着中間通道對李牆說道:“我聽方孟敖提起過你,說你曾經給他做過副駕,一開始我還有點不太相信,但是現在卻由不得我不信了。”
“趕鴨子上架而已,不值一提。”
“李先生謙虛了,隻是我橫豎都想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才,明明在哪裏都會搏得一個不錯的前程,可爲什麽偏偏要爲汪僞政府效力呢?”
“董長官此言差矣,在下隻是認同汪主席和平救國的理念,僅此而已,而且在我看來,無論是汪主席,還是老蔣,無非就是兩種不同的救國方式而已,本質上并無太大區别。至于那所謂的漢奸頭銜,對我來說不過隻是些市井之言罷了,我個人是連半點都不會在意的。”
“嗯,倒是有幾分道理,真沒想到李先生年紀輕輕,心胸倒是豁達得很,單單這一點,就是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沒辦法做到的。”說到這,董建昌便有意無意地瞥了坐在機艙最末尾的葉秀峰一眼,然後才冷不防地問了一句,“會打麻将嗎?”
“初窺門徑而已,還算不上精通。”
“想當初三二零事件爆發的時候,老蔣曾經派說客來找過我,要我出面幫忙安撫各支部隊。當時我曾經讓說客給他帶過一句話,要他不要總想着搞清一色,而是要打碰碰胡!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卻還是老樣子,最近我常常在想,倘若他當初聽了我的忠告,也許當今的中國就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了。”
此話一出,不光是李牆,就連其餘幾人都齊齊地變了臉色。
其實也不怪衆人的反應會如此強烈,畢竟除了這個董建昌,還沒有哪個有這樣的膽子,敢當着軍統和中統的人的面如此評價老蔣了!
然而那董建昌卻是一臉的滿不在乎,反而用手指了指葉秀峰說道:“那個誰啊!你最好能把我的話原封不動地帶到老蔣那裏,告訴他哪怕是現在改弦更張,或許還來得及,不然誰也保不準會不會冒出第二個,甚至第三個汪精衛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