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自己不肯許諾,那就無異于承認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就是那批古籍,進而更是變相承認了錢冠清的指控,那樣的話不光是對自己,恐怕就連整個勸業商會也受到牽連,聲譽大損,甚至也會連帶着被扣上漢奸商人的帽子。
可如果自己許了諾,那到時候恐怕就真的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批珍貴的古籍落入極度危險的境地了,該怎麽辦?
然而就在李牆還在左右爲難之際,此前就一直咄咄逼人的錢冠清自然也不會放過如此絕佳的機會,直接轉變了立場支持起了周際中的提議,“際中老弟說的沒錯,如果你不是漢奸,自然就不會幫着日本人打那批古籍的主意,那當着大夥的面許個諾又何妨?”
聽到這,李牆便索性把心一橫,當着所有人的面高聲說道:“既如此,那你們就聽好了,我明牆就在此承諾,今後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堅決不參與與那批古籍有關的任何事情!如有違背,天理不容!怎麽樣,這下你們應該相信我了吧?”
“這……”那錢冠清顯然沒有料到李牆竟然真的肯當中許諾,整個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而李牆則趁機脫身,說了一聲“告辭”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隻留下了那些人在那裏一臉尴尬地面面相觑。
原本李牆以爲這件事至此就告一段落,并且會時間的推移慢慢平息的時候,就在這天夜裏,陳君保竟主動找到了酒店。
“陳教授,在接到前台電話的時候可把我給吓了一跳,你現在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放心,就算再給那些家夥一個膽子,也絕不敢把對付你的那些招數用在我的身上。”
“那就好!”
正說着,海棠便走了過來,将一杯熱氣騰騰的龍井茶送到了二人面前,“陳教授,請喝茶!”
“謝謝!”
“不知陳教授深夜前來所爲何事?”李牆又問。
“明先生,明人不說暗話,雖然我不清楚你到底跟許太太說了些什麽,但是我看了你從行動課那裏拿回來的審訊記錄之後,心裏便不免有些擔憂,我敢斷定,她一定會爲了将許老弟真正的死因公之于衆,甚至不惜得罪了日本黑龍會的。這樣一來,恐怕就相當于将她們孤兒寡母置于極度危險的境地了,這一點,我說的沒錯吧?”
李牆也不隐瞞,“不錯,但我也隻能說,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當然,許太太的性格我太了解了,若非自願,就算是死,也不會在任何人的逼迫下,做任何事。所以我這次來并不是興師問罪,而是有事相求。”
“陳教授有事但說無妨。”
“我希望你可以想辦法安排她們母女到重慶去,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以免遭遇殺身之禍,不知明先生可願意?”
“如果陳教授能夠做通她的工作,在下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
“好,夠爽快!既如此,陳某就将個人珍藏的一套《脈望館鈔本古今雜劇》全書贈予明先生作爲謝禮,如何?”
李牆心裏自然清楚得很,雖然那套古籍嘴上說是贈予自己的,但實際上卻是送給許太太傍身的,畢竟老蔣對戲劇還是比較喜愛的,所以等到了重慶,這套書就一定會有大用途,而屆時那母女倆也就應該不會爲了生計而四處奔波了。
想到這,李牆便很是幹脆地答應了下來,“多謝陳教授厚贈,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不過陳教授,雖然我已經公開承諾不再參與任何與那批估計有關的任何事情,但我還是得多嘴提醒你一下,一定要小心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嗯,放心,現如今除了我陳某人誰也不知道那批古籍具體的下落,就算日後有變,我也有辦法将保護那批古籍的安全。”
“好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想我們應該是不會再見了,還請陳教授你多多保重!”
“哈哈哈,你也一樣!告辭了!”
“不送!”
一夜無話,翌日一早,閑來無事的李牆就帶着海棠如約來到了華商報社,到了那自然受到了報社主編何柳華的熱情接待。
“哎呀呀,我說我今兒個一早左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呢!原來是有貴客登門,如有招呼不周之處,還請兩位莫要見怪才是呀!”
“哪裏哪裏,愚夫妻冒然來訪,卻收到了何主編如此隆重的接待,實在是讓我們受寵若驚啊!”
“應該的,應該的。”
“何主編,實不相瞞,我們這次過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還請您先看看這個。”說着,李牆便将那霍英的口供遞到了何柳華的面前。
“這是……”何柳華不看還好,一看到裏面的内容便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這是此前在瑪麗醫院任職的霍英醫生的口供。我想借助貴報公之于衆。”
“這個……”
“這也是許太太的意思。”見那何柳華明顯有些猶豫,李牆連忙補充道。
“明先生你誤會了,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這樣一來,許太太恐怕就……”
“這一點,何主編您大可以放心,許太太既然已經做了決定,自然也充分考慮過了後果,并且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了。”
“這樣啊……那好吧!”何柳華聽了又沉默了片刻,然後才抓起了面前的電話,“小王,你過來一下。”
電話挂斷之後不久,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便敲門走了進來,“主編,您叫我?”
“通知下去,立刻增發一期号外!”何柳華一邊說一邊講那份口供遞了過去。
小王接過去一看,頓時就興奮了起來,趕忙應了一聲如獲至寶地捧着那份口供沖出了房間。
“這孩子,每次一拿到勁爆的新聞就這樣,也不知什麽時候能穩重一些,不好意思,讓兩位見笑了。”
李牆則笑着擺了擺手,“沒關系,年輕人嘛!”
正說着,剛剛跑出的小王竟然又一臉慌張地去而複返,連門都忘了敲就跑了進來,“主編!主編!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聽到這,何柳華那些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訓斥之詞便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沉聲問道:“别着急,慢慢說,到底出什麽事了?”
“就……就在剛剛一搜往來香港和緬甸的英屬貨輪被日本人以破壞‘聖戰’爲由,無限期地查扣了!”
“你說什麽?”何柳華不聽還好,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立刻震驚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其實也不怪他如此激動,要知道自打國民政府遷都重慶以來,國内大部分國土淪喪,海岸沿線線大大小小的港口也悉數被日本人占領,導緻原本工業基礎就十分薄弱的國内不得不面臨物資日益匮乏的窘境。
而自民國二十六年起,鎮守大後方的重慶政府有90%的戰略物資都需要進口,而爲了給抗戰輸血。
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才總算開辟出了四條國際運輸線:分别是華南國際運輸線;中越國際運輸線;西北國際運輸線,以及西南國際運輸線。
華南國際運輸線以香港爲起點轉運港口,通過廣九—粵漢鐵路将物資運到武漢。
中越國際運輸線以法屬越南的海防港爲轉運港口,通過滇越鐵路和桂越公路将抗戰物資運到國内。
西北國際運輸線以蘇聯薩雷奧澤克爲起點通過公路連接到XJ,甘肅和陝西。
西南國際運輸線又稱滇緬國際運輸線,海外物資先由海路運到緬甸仰光港,然後通過緬甸國内鐵路轉運至臘戍,最後經公路運到國内。
正是由于這四條堪稱輸血大動脈的運輸線,使得重慶政府得以在如此困難的局面下依舊保持着抗戰的信心,同時也正因爲這四條運輸線的存在,迫使日本軍政兩界都不得不面對,當初誇下的“三個月滅亡中國”的海口已經徹底破産,進而在禦前會議上難得地達成一緻:要想在短期内讓國民政府投降,必須設法斷絕其外部援助。
故而從那時起,日方便開始方設法地切斷向中國輸送物資的“四條大動脈”了。
同樣的,重慶政府亦深知這四條大動脈的重要性,是它們保證了抗日戰場的後期補給和源源不斷的有生力量,如果都斷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在日本人絞盡腦汁,通過軍事和政治脅迫威脅這四條運輸線的同時,重慶政府也使出了渾身解數,不遺餘力地力保不失。
可即便如此,就在全面抗戰的第二年,随着日本攻占湖北武漢,同時出兵占領廣東廣州,從首尾兩端掐斷了華南國際運輸線。
次年,日本又攻占了廣西南甯。轉過年關,便又逼迫越南的法國殖民者關閉了滇越鐵路和桂越公路,并于同年占領了越南。
至此,中越和華南運輸線均已被日本控制。
想比之下西北國際運輸線卻十分堅挺。
由于地勢偏遠,處于西北内陸,日本地面部隊鞭長莫及。但是随即日本便不時出動空軍襲擊蘭州,但都被蘇聯和中國空軍反擊回去。
無奈西北運輸線路途太過于遙遠,且運載量相對有限。
加之德蘇戰争爆發之後,蘇聯不得不将注意力轉移到了歐洲,所以大規模對華援助漸漸停止。
至此,西南國際運輸線成爲僅存的輸血通道。日軍不斷派飛機轟炸此運輸線的公路,幸好山路較多,且道路複雜,才得以幸存。
這條由全面抗戰爆發伊始,雲南人民緊急修築的滇緬公路,從緬甸仰光港上岸後,轉運至YN省會昆明。幾乎成爲重慶政府最後的依仗。
而日軍扣留往來香港和緬甸的英籍商船,無疑傳遞出了一個危險的信号,那就是日軍很有可能已經做好出兵攻占緬甸進而以緬甸爲跳闆,入侵雲南,嚴重威脅抗戰大後方的準備了。
緬甸一旦的失去意味着西南運輸線被切斷,屆時四條運輸動脈就将徹底斷絕,可想而知,這會對重慶政府甚至整個抗戰軍民的抗戰信心造成多麽嚴重的打擊,僅僅一個武漢失守就已經出了一個汪精衛,真要到了那個時候,那些本就對抗戰持消極态度的官僚之中一定會猶如雨後春筍一般地冒出一個個王精衛,李精衛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不知過了多久,何柳華才總算從極度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一臉抱歉地對李牆說道:“明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恐怕我得失陪一下,沒辦法繼續招待兩位了。”
“沒關系,既然何主編另有要事,我們就不過多打擾了!”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小王,愣着幹嘛?還不快踢我送送明先生夫婦。”
……
“看樣子水路應該是走不成了?”剛一回到車上,海棠便對李牆說道。
“嗯,看來時局的發展比我們預想還要迅速,我想應該是日本人已經收到了風聲,故而才不惜得罪英國人,也要扣押他們的商船了。”
“那怎麽辦?”
“事不宜遲,我先送你回勸業商會,把這個消息告訴顧會長,然後再去找杜月笙商量一下對策好了。”
“嗯!”
打定主意之後,李牆便先将海棠送回了勸業商會,緊接着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杜月笙的公館。
“明先生,我不是跟你說過,等有了确切的時間一定會通知你嗎?你不會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吧?”見李牆不請自來,那杜月笙便隐隐有些不爽地說道。
然而李牆此刻已經顧不上這些,急忙壓低了聲音對杜月笙說道:“杜先生,是這樣的,就在剛剛……”
“此話當真?!”聽了李牆帶來的消息,那杜月笙的反應幾乎跟之前的何柳華一模一樣,直接瞪着雙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說道。
“當然是真的!就在剛剛,在下在華商報社做客,剛好聽到的。”
“華商報社?那應該就是真的了,不行,我得立刻出去一趟,等我消息!”說完,杜月笙便大喊了一聲備車,随即便直接把李牆丢在了客廳,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