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剛,自己在大門口按了好幾聲喇叭都沒人出來開門,無奈之下隻能下車自己掏鑰匙開門,故而心裏多多少少便有了些怨氣。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陣尴尬的沉默。
“都這麽晚了,他會去哪兒呢?”李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鍾自語了一句,緊接着餘光便瞥見了客廳茶幾上似乎放着一張紙條。
而當李牆看到紙條上的内容的時候,便立刻轉身出門,急匆匆地朝着醫院的方向趕去。
……
十五分鍾後,醫院婦産科長長的走廊上。
明樓正一臉焦急地在産房外來回踱步,達叔則拎着一隻水壺在一旁候着,時不時地還透過房門上的玻璃向裏面張望。
就在這時,李牆終于滿頭大汗地趕了過來,“大哥!怎麽會這樣?不是說十号麽?怎麽還提前了?”
然而明樓卻依舊鐵青着臉一言不發,就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
就在李牆被他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時候,達叔便将他拉到了一遍小聲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李牆這才知道,原來汪曼春懷的是雙胞胎,這在這個年代,可是不是一件好事,因爲由于醫療條件的落後,一旦被檢查出懷上了雙胞胎,通常的做法就是趕在嬰兒足月前進行催産,這樣雖然可能導緻其中一個發育不健全的因爲早産而夭折,但好歹也能保住一個,而且對産婦的傷害也最小。
因爲一旦讓兩個寶寶全都發育完全的話,那産婦在生産時可就極其危險了,即便僥幸挨過了生産階段,也很有可能會造成産後大出血。
而汪曼春本就是個生性好強,甚至還有些偏執的女人,聽了醫生的建議之後便想也不想就斷然拒絕了,并且還逼着那個醫生替她保守了這個秘密,這才憑借着驚人的忍耐力瞞着包括明樓在内的所有人,硬生生地撐到了足月。
想到這,一股由衷的敬佩便忍不住油然而生。
就在這時,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醫生便從裏面走了出來。
明樓立刻上前急聲問道:“醫生,我太太怎麽樣了?”
而眼尖的李牆則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醫生刻意背在身後的沾滿了血漬的雙手,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果然,那醫生在聽了明樓的話後,便沉聲說道:“不太好,不過請明副司長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救治,力保母子平安!”
說到這,那醫生便頓了頓,又咽了一口唾沫,才終于鼓起勇氣,硬着頭皮問道:“明副司長,如果……我是說如果,真到了最後關頭,您是保大?還是保小啊?”
“開什麽玩笑?當然是兩個都要保了!”
“這……好吧,我盡力而爲。”
然而就在他準備回去的時候,卻被明樓給叫住了,随即便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一字一頓地說道:“等一下!如果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還請你務必保住我太太的性命,拜托了!”
“明副司長,您别怪我多嘴,以尊夫人目前的情況,即便保住了性命,日後恐怕……恐怕也沒辦法再懷孕生子了,您……”
“夠了,不要說了!”不等那醫生把話說完,明樓就直接打斷了他,“我意已決,你照我的話去做就可以了。”
“好的,明副司長,我明白了。”
說完那醫生便轉頭回到了産房,做起了最後的努力。
可即便如此,情況卻依舊沒有半點好轉的迹象,反而将汪曼春折騰得更加虛弱了。
無奈之下,那醫生隻好沖着身邊的助産護士點了點頭,吩咐道:“好了,準備吧!”
然而還沒等那護士有所反應,病床上,原本已經疼得連意識都有些模糊了的汪曼春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個醫生,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動我的孩子一根汗毛,我就……我就讓你全家老小一塊兒陪葬!我……汪曼春說到……說到做到!”
“額……”老實說,這下可讓那醫生有些騎虎難下,陷入了兩難境地了。
要知道汪曼春女魔頭的稱号可不是白叫的,在上海灘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說殺誰全家,就殺誰全家,從來不講半點情面。
可自己真要是遂了汪曼春的意,明樓也一樣會找自己算賬。
就在那醫生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一個身影便不顧護士的勸阻,風風火火地闖進了産房。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然而那人卻好像沒聽到似的,直接當着所有人的面從背着的藥箱裏取出了針刀,“噗噗噗”一連紮了汪曼春身上的好幾處大穴,直到汪曼春那已經因爲失血過多而變得十分蒼白的臉色逐漸恢複了血色,那人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血已經止住,我想應該就沒問題了。”說完那人這才轉頭對那個醫生說道,“你好,我姓楊,是明副司長專門請過來來幫忙的。”
此話一出,那人便立刻好像看到了親人似的,又驚又喜地說道:“太好了,我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呢!楊醫生,您來的可真及時啊!”
于是那人便将汪曼春目前的狀況還有明樓的态度瞧瞧對楊醫生輕聲說了一遍。
就這樣,有了楊醫生在一旁以針止血,經過了整整一夜的折騰,汪曼春和肚子裏孩子的狀況才終于穩定了下來。
伴随着一輪朝陽冉冉升起,驅散了漫長的黑夜,一聲清脆響亮的啼哭也終于從産房裏傳了出來,沒過多久,又一聲啼哭響起,以二重奏的方式,在原本還死氣沉沉的産房裏奏響了生命的樂章。
可即便如此,産房外的衆人卻還是放心不下,一個個憂心忡忡,尤其是整整在産房外站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明樓。
盡管此時的他雙眼已經布滿了血絲,但他卻依舊守在門外,等着最後的結果。
終于,門開了,緊接着楊醫生便在衆人那既緊張,又擔憂的眼神注視下,比了一個“OK”的手勢,衆人懸着的心才終于落了地。
“恭喜明副司長,是龍鳳胎,并且尊夫人的危險期已經過了,接下來隻要注意營養,好好修養一陣子應該就能恢複元氣了。”
直到這時,明樓臉上的陰霾才終于一掃而光,緊接着就突然感到一陣恍惚,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癱坐在了長椅上。
李牆見狀趕忙上前問道:“大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說着,明樓便沖着李牆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之後才輕聲耳語道,“快去……快去告訴大姐,明家……有後了!”
……
蘇北鹽城的一個堆滿了物資辎重的大院裏,明鏡正一邊氣定神閑地指揮着新四軍的戰士們有條不紊地搬運着院子裏的東西,一邊用筆在手上的賬簿上飛快地記錄。
沒多久,院子裏就已然空了大半。
就在這時,一個同樣穿着新四軍軍裝,梳着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便連蹦帶跳地跑了回來,一邊揮舞着手中的電文,一邊高聲喊道:“大姐!大姐!”
明鏡則忍不住嗔了一句,“你這孩子!慢點跑,小心别摔了!”
說話間,那個小姑娘已然跑到了明鏡的面前嘿嘿一笑,随即便将手裏的電文遞了過去,“喏,大姐,給你的!”
“給我的?”
“是啊,劉書記讓我交給你的,還說你看了一準兒高興!”
“是嘛?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什麽好消息!”
盡管一開始明鏡還有些不以爲意,可當她看到電文内容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就賬簿從另一隻手上掉落竟也渾然不覺,隻是捧着電文将上面的内容反反複複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覺,視線竟然已經模糊了起來。
“大姐,你……你怎麽哭了?”
“沒事……我是因爲太高興了,所以才……”說到這,明鏡不得不停了下來再次穩定了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阿花,我當姑姑了!”
“姑姑……”或許是因爲年紀太小的緣故,亦或是不知道明鏡之前的人生經曆,所以搞不懂明鏡到底爲什麽會因爲當了姑姑而如此激動,但即便如此,這個善良純真的小姑娘卻還是洋溢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由衷地說道,“太好了!”
而就在這時,一個急切的聲音卻突然打破了這難得的喜悅時刻,“大姐!阿花!你們怎麽還留在這,沒跟着大部隊一塊兒轉移啊?”
一句話,便瞬間将明鏡拉回到了殘酷的現實。
皖南事變之後,新四軍殘部在蘇北鹽城重建了軍部。
經過将近半年的時間,全軍才重新整編爲七個師外加一個獨立旅,進而重新戰鬥在大江南北,根據地亦不斷擴大。
由于活躍于蘇中地區的第一師和活躍在蘇北的第三師,不斷主動出擊,狠狠地打擊了日僞軍的嚣張氣焰。
尤其是那些曾經不可一世日軍,更是猶如遭到了當頭一棒,并且随着新四軍的隊伍日益壯大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整日惶恐不安,不得安甯。
可即便如此,日僞方面卻無時無刻不在暗中苦苦尋覓能夠将新四軍主力一網打盡的機會。
而就在幾天以前,還真就讓他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事情的起因隻不過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入城檢查。
或許是因爲頭一次執行深入敵後的任務而太過緊張的緣故,當場被設卡的僞軍開出了破綻,不由分說就抓了回去嚴刑拷打,不想卻意外得知了新四軍軍部的準确位置!
于是就在幾天以前,日軍便集中兵力,爲此還專門調來了李長江和楊仲華的兩路僞軍,兵分四路向鹽城大舉進攻。然而不等大部隊抵達,日軍的飛機就已經提前對鹽城開始了狂轟濫炸,妄圖一舉殲滅新四軍新軍部及第三師主力部隊。
敵強我弱,新四軍的指揮官當即下令,命令軍部及其機關務必要趕在敵軍進入鹽城之前,完成撤離轉移。
而爲了盡可能地減小損失,明鏡便主動自告奮勇地選擇了留下,帶着那些來不及帶走的物資和辎重進山,以躲避日僞軍隊的追擊。
在得知了明鏡的任務之後,那個人便留下了一個排的戰士,冒着日軍飛機的轟炸護送着她們和那些物資辎重,依依不舍地撤出了鹽城……
……
接下來的幾天,明樓幾乎吃住都在醫院,無時無刻地陪在汪曼春身邊。
而久違的天倫之樂也讓從小就失去父母的汪曼春改變了許多。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僅僅過了一周左右,這天上午,醫院裏便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頓時就讓整個醫院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事發時,明樓正在病房裏陪汪曼春說話,聽到那聲巨響之後,兩人便不約而同地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于是明樓便立刻起身快步向門口走去,然而還沒等他走到門口,被炸得渾身是傷的李牆就一頭撞了進來,“不好了,大哥!孩子……孩子被人搶走了!”
說完,李牆便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而與此同時,好不容易才掙紮着從病床上站起來的汪曼春在聽到這個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之後,更是一時無法接受着沉重的打擊,也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汪曼春才終于再次睜開了眼睛。
醒來之後,汪曼春便立刻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看向了明樓,然而得到的卻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這一次,汪曼春并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的情緒,而是面無表情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默默地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掏出了一把剪刀。
“曼春!”
然而話音未落,汪曼春就已經狠心将那好不容易才留長的頭發狠狠地剪斷,緊接着便起身來到了衣櫃前,脫下身上的病号服,換上了那套已經快有十個月沒穿了的軍服。
“師哥,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咱們的孩子完完整整地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