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老疙瘩又看了那個車夫一眼,“你!看到石碑後面的那個小土坡沒有?後沒有個驿亭,你就先去那裏候着吧!吃的喝的什麽都有,可有一樣,千萬不要到處亂跑,否則丢了小命可不要怪我!”
那車夫聽了立刻點頭如搗蒜地說道:“您放心,小的一定乖乖在那候着,絕不亂跑!”
“嗯,這還差不多!去吧!”
那車夫趕忙應了一聲,随即便拉着車往小土坡的方向去了。
“來,拿着!”打發走了那個黃包車夫之後,老疙瘩便從石碑後面拿出了兩盞白紙燈籠,并将其中一盞遞了過來。
然而李牆卻并沒有半點伸手去接的意思,隻是看了一眼便撇了撇嘴,沒好氣地說道:“這是幹嘛?要上墳哪?”
“上你奶……咳!罪過罪過……好你個小兔崽子,一回來就差點逼老子犯戒!”
不想此話一出,竟直接把李牆給氣笑了,“哎呦喂!我沒聽錯吧?曾經叱姹風雲,黑白通吃的吳三炮啥時候轉性了?”
“你!”
眼看那老疙瘩就快要被李牆給怼得當場發飙,一旁的海棠便趕忙上前拉了李牆一下,說道:“阿牆哥,你今天這是咋了?吃槍藥了?怎麽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呢?再說那件事都過去那麽久了……”
不想海棠的話才剛說了一半,不等李牆開口,那老疙瘩便擺了擺手說道:“算啦,丫頭!我知道,盡管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但這兔崽子心裏那股氣還是沒消啊!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是我欠他的。”
“别,老疙瘩!拜托你搞清楚,你不欠我什麽,你虧欠的是老根兒叔!這個仇,我記你一輩子!”
“好!一輩子就一輩子!還是那句話,老子這條命,随時等你來拿!走吧!”
然而就在那老疙瘩剛要爲兩人引路的時候,李牆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等等!”
“又怎麽了?”海棠立刻接口問道。
“我們已經在這耽擱了這麽久了,之前一直跟在我們後面的尾巴卻還沒有追上來,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不想不等海棠開口,那老疙瘩就冷不防地插了一句,“你說那兩個家夥啊!讓我派人給攔下了!放心,沒下死手!”
說完便自顧自地提着燈籠邁步朝着樹林深處走去。
李牆和海棠兩人則先是對視了一眼,然後才提着燈籠快步跟了上去。
“這鬼市上東西一般都是見不得光的,所以一般隻做熟人生意,而這白燈籠就是信物,這樣一來,就可以讓鬼市裏的賣家通過燈籠的款式,知道來人走的是誰的門路了。”
老疙瘩一邊走一邊低聲向兩人介紹着這地方鬼市的基本情況。
不多時,一行人就穿過了樹林,直到這時,李牆才猛然間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處山坳之中。
“這裏原本有個小村子,差不多六七十戶人家吧!後來日本人進山剿匪,誤打誤撞找到了這裏,因爲沒找到土匪的蹤迹,索性就把村民誣成土匪捉回去領賞去了,走之前還放了把火,然後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
盡管李牆聽了之後表面看上去十分地平靜,但卻還是不自覺地攥緊了提着燈籠的手。
而就在李牆以爲這裏就是傳聞中的鬼市的時候,老疙瘩卻并沒有帶他們進村,而是直接繞到了村子的後面。
直到這時,李牆才驚訝地發現,村子的後面是個斜坡,斜坡下面則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其中隐約有燈光閃動,想來應該就是傳聞中的鬼市了。
從斜坡上下來,随着衆人距離閃動着燈光的地方越來越近,身邊也陸續出現了幾撥同樣提着白燈籠的行人,隻是跟老疙瘩說的一樣,那些人手上燈籠的樣式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差别。
隻是那些人大多都用面巾半遮着臉,來來往往,行色匆匆。
“來,入鄉随俗,你們也帶上吧!”說着,老疙瘩便遞給兩人一藍一紅兩塊面巾。
兩人也沒說什麽,接過面巾就蒙在了臉上,隻留下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時間不大,一行人便穿過了樹林,随即眼前便豁然開朗,一個看上去規模不大,但卻處處井井有條的集市就出現在了衆人的眼前。
夜空之下一個個攤位沿着樹林的邊緣依次排開,大大小小燈燭,更是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往來的人們雖然各個都神色匆匆,但是隻要是在哪個攤位上見到了中意的商品,卻也立刻停下了匆匆的腳步,毫不客氣地跟攤主讨價還價起來。
盡管頂着鬼市的名頭,但這裏面的一切看上去卻似乎都跟“鬼”完全搭不上邊,反倒因爲那不絕于耳的攤主們的吆喝聲,主顧們的私語聲,以及你來我往的讨價還價聲讓人感受到了十足的人氣,熱鬧程度比起城裏的廟會都不遑多讓,卻又比之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一時間竟讓李牆和海棠兩人産生了身處鬧市的錯覺。
“其實早在一開始的時候,鬼市并不開在這裏,而是開在南市八卦街裏面。由于這市上交易的往往都是違禁品、贓物之類,故而經常會有幫會兇徒,雞鳴狗盜之徒混迹出沒。正是由于鬼市的存在,那些官老爺們便多了一個撈好處的渠道,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有時候也會做做樣子,抄禁幾日,但過不了多久,就會重開,甚至還比之前還要更繁盛些。可是後來日本人出台了嚴格的宵禁制度,無奈之下,隻能搬到了陳家窩棚。又過了一年,連陳家窩棚也組織不起來了,這才搬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正說着,老疙瘩突然停了下來,皺着眉頭,一臉不解地說道:“咦?今兒個這是咋了,怎麽一下子冒出來那麽多人?”
李牆連忙順勢看了過去,就看到不少人在一個看上去很不起眼的攤位前排起了長龍,足有二三十号,不由得好奇地問道:“那是賣什麽的?怎麽排了那麽多人?”
“看仔細了,那個攤子可什麽都不買,而是專門收錢替人平事的!”
“替人平事?這麽小的一個攤子,口氣倒是不小啊!”
“那是當然,别看這攤子不大,但擺攤的可是貨真價實的日本人,一會兒你小子的嘴可千萬得有個把門的,可别啥話都往外說啊!”
“日本人跑到鬼市上收錢替人平事?說出去估計都沒人會信,這年頭還真是什麽怪事都有啊!”
盡管嘴上這麽說,但是兩人卻還是乖乖地排到了隊伍的末尾,足足排了半個鍾頭,才終于輪到了他們。
隻見那攤上直白了一張木桌,桌子上面放着一本攤開的賬冊,而桌子的後面,則坐着一個微微有些發福,嘴唇上還留着一撮小黑胡,看上去大約三十幾歲的中年人。
“老疙瘩介紹的?”不等李牆開口,那人便在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那盞燈籠之後,一邊在那本賬冊上寫着什麽一邊問道。
“是!”
“說吧,要辦啥事?”
若不是那老疙瘩有言在先,僅憑說話的口音根本就聽不出來眼前的這個中年人竟然是日本人。
“哦,是這樣的,我們打算在城裏開間飯館,可是這手續卻尚未齊全。”
“開飯館?《米谷管理法》你不知道嗎?”那人依舊連眼皮都沒擡地問道。
李牆趕忙裝出了一副恭順的模樣,點頭如搗蒜地回道:“知道知道,吃飯隻吃高粱米,殺豬宰牛要上報,這些規矩我們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聽到這,那人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嗯,這還差不多,懂規矩就好。錢帶來了吧?看在老疙瘩的面子上,批件和許可就收你三條小黃魚好了。”
“三條小黃魚?”
“怎麽,嫌貴啊?”直到這時,那人才緩緩地把頭擡了起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你也不打聽打聽,剛子我在這市上這麽多年,誠信爲本,童叟無欺,向來都是收多少錢,辦多少事。你要是辦呢,就立刻把錢交了,要是不辦就讓讓,後面還不少人等着呢!”
“好好好,三條就三條。喏,給你!”
而那個剛剛自稱剛子的日本人在仔細檢驗了一番那三條小黃魚的成色之後,才低頭在賬本上龍飛鳳舞地記上了一筆,然後才從抽屜裏掏出一把鑰匙遞給了李牆,“明天晚上天黑以後,去美國人開的花旗銀行,把鑰匙交給值班的櫃員,記住他們隻認鑰匙不認人,千萬别搞丢了!”
“知道了。”說完,李牆便接過了鑰匙,仔細地收了起來。
“呼!想不到這麽輕松就把事情解決了。”離開了那個小攤之後,海棠終于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說道。
李牆也點了點頭,“是啊,我原本還以爲要費不少周折,沒想到竟然這麽順利。”
“歸根結底還是咱們找對了人,要是沒有三叔幫忙,估計咱們現在也跟陳明夫婦倆一樣,在飯店裏抓瞎呢!”
“你又來了,我承認,他這次的确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但是一碼歸一碼,我可不會因爲他幫了我們,就原諒他過去的所作所爲!當初要不是因爲他,老根兒叔也不會白白地搭上自己的一條命!就這一條,我就絕對不會原諒他!絕不!”
此話一出,躲在不遠處偷聽的老疙瘩便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随即便一臉寞落地默默走開了。
海棠也不禁神色一黯,但随即又趕忙甩了甩頭,對李牆說道:“好了,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了,機會難得,就陪我好好逛一逛吧!”
與此同時,和平飯店,山本一木的臨時辦公室裏。
“你說什麽?跟丢了?你是幹什麽吃的?”聽了下屬小澤的彙報之後,山本一木便忍不住厲聲呵斥道。
“少佐息怒,屬下……屬下……”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臉上就“啪啪”挨了兩記響亮的耳光。
“廢物!飯桶!”
盡管那小澤此刻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但還是不得不打了個立正,高聲喊道:“哈依!”
就在這時,山本一木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問道:“等一下,今天幾号?”
“六月二十,長官!”小澤想也不想地回道。
“六月二十……”山本一木沉吟道,“你親眼看見他們出城了?”
“是,屬下親眼看見他們出城了。”
“那我大概就能猜到他們去了哪裏了,問題是他們去那做什麽呢?”
然而就在那山本一木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突如其來的一聲刺耳的緊急刹車聲便徹底打斷了他的思緒。
“怎麽回事?出什麽事了?”
此時的山本一木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就第一時間從臨時辦公室裏跑了出來,一眼就認出了停在門口的那輛領事館的汽車,趕忙開口問道。
話音未落,一個穿着淺灰色西裝的男人便從車上走了下來。
一見此人,山本一木便立刻臉色大變,趕忙上前誠惶誠恐地說道:“武……武藤領事,您怎麽來了?”
然而那人卻連看都沒看那山本一木一眼,隻是惜字如金地用命令的口吻對他說道:“帶我去見外相大人,快!”
“哈依!”盡管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但從武藤領事那陰沉的臉色不難看出,一定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了。
“武藤君,你怎麽來了?”對于武藤領事的到來,松岡洋右顯然也是十分地意外,但是很快便隐約猜到了什麽,“是不是美國那邊有回應了?”
武藤則點了點頭,沉聲道:“就在半個小時以前,美國國務卿赫爾終于對我們的提案作出了正式的答複,不但要求我們必須放棄三國同盟條約,還拒絕了我們提出的其他要求。不僅如此,赫爾甚至在答複的同時還發表了一篇口頭聲明。大意是說,近日來,某些日本官員發表的公開言論以及釋放出的敵意俨然已經成了談判道路上無法克服的障礙……”
“八嘎!”不等武藤把話說完,松岡洋右便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罵了一句。
可實際上,雖然嘴上罵的很兇,但此時松岡洋右的心裏卻早已樂開了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