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會旁邊,建着一座小型養老院,村裏孤寡無子女贍養的老人,或不想和子女住的,都可以去那裏住。
而宣枳今天要采訪的那位九十多歲高齡的老兵,就住在那裏。
宣枳跟村主任打過招呼後,由院裏的護工給她引路。
護工帶着她穿過栽着鳳凰樹的庭院,說:“黃爺爺患有阿爾茨海默症,有時候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你要采訪他,可能有些困難。”
宣枳知道這個問題。
因爲她之所以會大老遠的跑來黃峒村,也是機緣巧合的在微博看到一條關于阿爾茨海默症的帖子。
然後被其中一名網友的評論引起了興趣和好奇心。
那名網友說:〔我們村也有位爺爺患了阿爾茨海默症,我暑假在我們村養老院做了幾天的志願者,發現他每天總是在畫地圖,也不知道畫的是哪個地方。但我聽說,他以前是當兵的,曾去守過藏北邊境。我覺得他很有故事。〕
但這條評論,沒什麽人注意到,宣枳便私信問這名網友是哪個城市的。
網友得知她是記者,很熱情回複她:〔霏城,黃峒村。〕
于是通過這名可愛網友的熱心幫助,她和黃峒村的村委會取得了聯系……
九月的鳳凰樹,火紅花瓣已凋謝,陽光篩下一地稀稀碎碎的光點,老人三三兩兩的坐在樹下的長條椅或花壇邊。
黃爺爺獨自坐在輪椅。
宣枳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正如那名網友所說的那樣,手裏抵着一本畫畫簿,歪歪扭扭的畫着地圖。
護工先走過去跟他說:“黃爺爺,有記者要來采訪您,可以嗎?”
其實,那天聯系時,就已經征詢過黃爺爺的意見了,隻是怕時隔兩日,他又會忘記。
“好的好的。”黃爺爺點頭如搗蒜,狀态看上去挺好。
得到同意,護工把黃爺爺推到石桌那邊,宣枳從包裏翻出錄音筆和相機。
護工适時走開,去忙活别的事情。
宣枳坐到石闆凳,找話題切入,“黃爺爺,您在畫什麽?”
“畫路。”黃爺爺蒼桑渾濁的雙眸,在說出這兩字時,隐約迸出一絲光亮與生機。
宣枳聞言,側了側腦袋,細細端詳他的畫作,隻見高山險峻,冰雪封天,便問:“您爲什麽要畫路?”
“可以回家。”黃爺爺唇片輕輕顫抖,“有路就能回家了。”
回家?
宣枳不禁捏緊了錄音筆,“您家不就在這裏嗎?”
黃爺爺卻突然不回答。
宣枳見他沉默,隻好換個方式問:“那您畫的是哪裏的路啊?”
“遙棘山。”黃爺爺拇指撫着那片高山,顫巍巍的說。
“遙棘山在什麽地方?”她沒聽過這個山名。
“在什麽地方?”黃爺爺突然像是記憶錯亂,反過來問宣枳,“是啊,在什麽地方呢?你知道嗎?能帶我去嗎?我想去看看。”
“您想去看什麽?”宣枳順他的話問。
“想去看我兄弟啊。”黃爺爺的眼睛忽而一片濕潤,“他們全都在那裏,整整一個團,一千四百九十九号人,全都在那裏。我想去看看他們,想去帶他們回來。可是沒有路啊,沒有路。”
黃爺爺聲音弱了下去,垂眸的那瞬,飽含蒼桑的淚水濡濕了紙上的高山險峻、冰雪封天。
宣枳終于明白他畫的路是什麽意思了。
那是他想帶他一千四百九十九号兄弟回家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