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賀這案子拖不得，當天嚴暮和柳雲湘就去了落霞綢緞莊。
管事引着他們去了後院堂屋，讓他們稍等，而後派下人送來了茶點。
此時外面還亮着，可屋裏卻黑洞洞的，原是院中種着一棵高大的槐樹，擋了一些光線，而堂屋兩側莊戶用好幾層紙糊着，一點光不透，尤其西邊屏風後，暗的什麽都看不清。
嚴暮嘴角抽了一下，“我怎麽感覺我們進了鬼屋。”
柳雲湘沖他噓了一聲，“别亂說。”
嚴暮還打了個冷顫，“陰恻恻的冷，這屋裏不會……”
他話還沒說完，一道黑影出現在了屏風後面，無聲無息的，跟飄過來似的。嚴暮下意識将柳雲湘拉到自己身邊，再看那黑影，她仍站在屏風後，一動不動的。
嚴暮低頭看柳雲湘，而柳雲湘也一副不解的樣子。
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柳雲湘試着問道：“可是李夫人？”
高員外的妹子所嫁男人姓李，柳雲湘覺得這般稱呼合适一些，可不想裏面卻傳出一聲，“李靖死了，李夫人便也死了。”
這聲音嘶啞，猶如被掐住了喉嚨，隻能用氣聲。氣聲太輕，她便用力喊，喊破了音。
柳雲湘猜是當年火災的時候，她的喉嚨受損所緻，“那我應該怎麽稱呼您？”
“喚我高老闆就好。”
柳雲湘頓了一頓，道：“高老闆，我和七殿下來了，至于爲何事，不知高員外可跟您說清楚了？”
畢竟是做假賬，而且是要騙朝廷，這事可不小，所以她才跟高員外說若是他妹子不願意，便不用勉強。
“楊賀是個好官，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他身在大榮朝廷。”
柳雲湘默，楊賀是好官，可大榮的朝廷不是好朝廷。
“我們求高老闆幫忙，便是爲救楊大人，他是好官，他不該含冤而死。”
說完這句話，裏面又安靜了，那道黑影就停在那兒，仍是一動不動。嚴暮有些不耐煩了，想催促一聲，柳雲湘拉住了她。
“再給她一點時間。”
嚴暮心思一轉，便就明白柳雲湘這話的意思了。
又等了一會兒，那道黑影才慢慢挪動起來，挪到屏風口，又稍稍一頓，而後一個跨步就出來了。
柳雲湘和嚴暮看過去，不想竟看到一張五官被燒毀，扭曲可怖的臉，尤其這屋裏很暗，她在黑霧下若隐若現。
柳雲湘當即出了一身冷汗，忍着沒發出聲響，嚴暮怕吓到她，伸出長袖給她擋。柳雲湘趕忙拉下，深吸一口氣，直面這女子。
“高老闆……我們坐下談吧。”
女子深深看了他們一眼，而後朝院子裏走去了。院子裏亮堂很多，她那張臉也就看得更清了，柳雲湘出門前特意深吸了一口氣。
“高老闆……”
“看清楚了嗎？”高瑩打斷了柳雲湘的話。
柳雲湘勉強一笑，“看什麽？”
“這張臉。”高瑩歪頭一笑，可那笑更加詭異。
柳雲湘抿了抿嘴，“看得很清。”
“很醜吧？”
“是。”
“你怕嗎？”
“不至于。”
“你可憐我？”
“确實。”
高瑩笑出了聲，但也隻有氣音，她又看向嚴暮，笑着問道：“你便是七殿下？”
嚴暮皺了皺眉頭，“是，你發什麽瘋，吓到我媳婦，我饒不了你！”
沒想到嚴暮說話這般直，直的傷人，高瑩愣了一愣，随即冷笑：“求我的是你們，你們大可不來的！”
“要早知是個瘋子，我們可不來。”
“你說誰瘋？”
“你！”
“我？”高瑩氣得呼吸加促，狠狠瞪着嚴暮，“我變成這樣全都是你們害的，你們的朝廷就是一幫地痞流氓！”
“我們跟李淮不是一路人。”
“可你們又有什麽不同？”
“哪兒都不一樣。”
這話說到這兒，竟有些胡攪蠻纏了。
柳雲湘幹咳一聲，道：“高老闆約我們過來，想來還是願意幫我們的，是吧？”
高瑩被嚴暮氣得不輕，因此對柳雲湘也沒好脾氣，“原想着幫你們也可以，但聽七殿下這口氣，似乎不用我幫了。”
“他就是護我護得緊，您别生氣。”柳雲湘賠着笑臉道。
“護你護得緊？”念叨着這話，高瑩竟出神了，那張臉本看不出喜怒哀樂來了，可柳雲湘就是覺得她有些悲傷，“自嫁給夫君，他疼我愛我，發誓會保護我一輩子。那場大火突然燒起來了，他原在外面，可知我被困住了，他不顧火浪沖了進去，見我被倒下來的房梁壓住了，他拼盡全力将我救出。那時我昏迷了，隻知道是夫君抱我出來的，等我再醒來，卻不見夫君。我急着要找他，哥哥騙我說他沒事，如今在收拾綢緞莊的爛攤子，沒功夫來照顧我。其實那時我是有預感的，但我不敢去想，直到半個月後，哥哥實在瞞不住了才跟我說，說夫君将我救出來時已經燒得不成人樣了，沒熬過當晚就去世了。”
說着，高瑩伸出手擦了，擦出一點淚水來。
“燒傷有多痛，我是知道的，他大抵是活活痛死的。”
柳雲湘送上一條帕子給高瑩，“高老闆活得很痛苦吧，若不是爲了您的夫君，您怕是熬不到現在。”
高瑩看向柳雲湘，像是這麽久了隻有她才懂她，“是，每一日于我來說都是煎熬，可我不能殺了自己，他會恨我的。”
“比起活着，李老闆應該更想你開心。”
“我的人生還有什麽值得開心的嗎？”
“太陽東升西落，日子慢悠悠的過，歲月靜好，便應該爲之開心。”
高瑩低頭笑了笑，“你啊，你會這麽說隻因你的生活處處都是希望。罷了，讓我哥将賬冊拿來吧，我給你們重新做賬。”
柳雲湘面上一喜，“謝謝高老闆。”
“讓你受驚了。”高瑩略帶歉意道。
柳雲湘搖頭，“其實我有一事不解。”
“你說。”
“高老闆在我們來之前已經決定幫我們，當然我知道是爲了楊賀楊大人，那爲何您還要見我們？”
總不至于隻是想吓吓他們吧？
高瑩這時轉頭看向嚴暮，而後指着自己的臉，“我想讓七殿下看清我這張臉，假使有一日您登基爲帝，請您做個明君，好好管教您的臣子，别再出現第二個我了。”
柳雲湘聽完一愣，原來高瑩是想讓嚴暮記住這張臉，刻在腦子裏，時刻提醒自己做個賢明的君主。
嚴暮嗤了一聲，“什麽樣的女人，本王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倒也不至于讓我多印象深刻。”
“喲，看來鎮北王身邊女人很多啊。”
“呸，别亂說，本王的意思是你也沒多吓人，僅此而已。”說完，嚴暮還沖柳雲湘讨好的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