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天就不太好,鉛雲濃重,此時天更暗了,遠遠看到嚴家的墳頭,一個個影影憧憧的,森森然然。
柳雲湘被嚴暮用大氅裹着,幾乎是貼在他懷裏走着,微微仰頭,鼻尖蹭到他下巴,有些紮人,再仔細一看,那兒冒出了一點點青色的胡茬。
上一世,出征前一晚,他發狠的發狂的對她。天亮後,他又溫柔的親了親她。
“等我回來。”他說。
她沒有回答他,但她一直等着。
三年,無數個夜裏,她從夢中驚醒,然後捂着胸口慶幸隻是個夢,他沒有受傷,沒有犧牲,沒有如夢中那一幕,回來的隻是一口棺材。
思緒飄遠又回來,柳雲湘這才發覺他們已經停下了,而面前是一個坑,新挖的,長坑,就在這些墳頭中間……
“我挖了一天。”嚴暮像是炫耀一般道。
柳雲湘腦子有些轉不過來,“所以這一天,你一直在這裏挖坑?”
在所有人都瘋狂找他,以爲他要臨陣脫逃的時候,他在挖坑!
嚴暮推了推柳雲湘,“我給你挖的。”
“……”
“你試試合不合适。”
鬼他娘的合不合适,這是什麽狗屁話!
柳雲湘咬牙看向嚴暮,“你要把我埋了啊?”
嚴暮看着她,收起慣常那痞裏痞氣,眯眼道:“我還真想親手把你埋了,埋進我嚴家祖墳裏。”
柳雲湘怔了一怔,随即罵了一句:“瘋子!”
她轉身要走,但被嚴暮一把橫抱起,天旋地轉後,她和嚴暮已經并肩躺在坑裏了。
“有點擠。”他評價道。
“嚴暮!”柳雲湘氣得渾身發抖。
“不過不要緊,躺你一個正好。”
跟一個瘋子,講道理沒用,罵他也沒用,柳雲湘轉身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
許是山林太靜,這一聲格外的脆亮,竟把旁邊樹上的鳥給驚走了。
嚴暮埋頭在她頸窩出,低低笑了起來。
因爲彼此緊貼着,柳雲湘能感覺到他這笑引起的胸腔共鳴,似乎真的很開心。
“如果我能活着回來,如果你能活着等我回來,你一定要打我一巴掌。”
柳雲湘身子僵了一下,“如果能再見面的話。”
也許不是死别,也許是天各一方。
誰說得準呢!
嚴暮臉貼到柳雲湘肚子上,輕輕的撫摸着,“兒子,爹走了,以前我覺得你給誰給當兒子都無所謂,但現在不行,你隻能是我兒子。”
柳雲湘拍開他的手,“誰說的,陪着我生下孩子,若我沒熬過去,親手把我埋葬了,然後護着孩子長大?”
她也不是在意這些,隻是他說了,她當時記住了,眼下不得翻翻舊賬打打他的臉。
嚴暮嘿笑一聲,接着躺回去,将柳雲湘摟懷裏。
“冷不冷?”
“冷。”
嚴暮摟更緊了,還用大氅給她蓋住。
柳雲湘嘴角抽了一下,她是這意思嗎?
烏雲翻滾,竟下起雪來,一片一片的落到二人臉上身上。
“再下大一些,就能把我們埋了。”嚴暮笑道。
柳雲湘閉上眼睛,上一世,她曾最遺憾的事是死不能與他同穴。
現在,倒是彌補那一點遺憾了。
隻是當她真正老去,死亡将近的時候,她反而喜歡清清靜靜一個人。那時候就想,如果有來世的話,她不會嫁給謝子軒,不會愛上嚴暮。
“我跟乞丐說了,你生孩子的時候,真沒熬過去的話,我就讓他把你埋到這裏,埋進我嚴家的祖墳,做我嚴家人。”
“……”
“等我死了,跟你合葬。”
起了風,嚴暮這話傳到柳雲湘耳裏不甚清晰,但她還是聽懂了。
她想說:你怎麽不問問我願不願意?
但還是不說了,畢竟真的很冷,冷到她不想張口說話。
雪在他們身上蓋了一層,天也真正黑下來了。
“嚴暮,你是愛我的吧?”柳雲湘突然開口道。
“……”
“雖然沒有愛金悠那麽多,但你多少是愛我的,對吧?”
嚴暮默了許久,道:“是。”
“可我不稀罕這樣殘缺的愛,也不想要這樣的你。”
“……”
“所以放過我吧。”
嚴暮摟緊柳雲湘,長長歎了口氣,“那我們約定好,我死了,你就把我忘了。你死了,我也把你忘了。如果我們能再見面,至少我還是孩子的父親。”
“好。”
翌日,嚴暮領兵西征。
城門蕭瑟,因爲太冷,送行的百姓并不多。
柳雲湘穿着湘妃色的大氅,在稀落的人群中格外顯眼。
嚴暮一眼看到她,讓幾位副将先行,他騎馬來到她身邊。
他跳下馬,笑道:“不是讓你不要來送行?”
柳雲湘将幾包藥塞給嚴暮,又附上一張藥單,“我聽聞西北那邊時有寒疫,這配方是我請曲大夫配的,若真遇上,你也不至于手忙腳亂。這藥,你要留給自己,一旦發覺有症狀,趕緊熬着喝了。”
别落得一身傷病回來了,如雄鷹折斷了翅膀,壯志未酬。
他替她舍過命,她便以此爲回報了。
嚴暮看着這幾包藥,再看柳雲湘昳麗可人的樣子,不由想說一句:等我回來。
但,還是不說了。
突然有些舍不得她等他。
嚴暮點了點頭,“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說完,他轉身上馬,再深深看了柳雲湘一眼。
“别怕。”
離開的最後,他跟她說了這兩個字。
别怕。
而後他轉身離開,那背影如此的決絕。
謹煙恨道:“他倒是走得潇灑,可姑娘您,您就要成别人嘴裏的肉了!”
柳雲湘笑着往回走,她想他已經做了安排吧。
乞丐倚着城牆,見柳雲湘過來,拿着破碗上前讨錢。
柳雲湘下意識看了看周圍,見有好幾個,或是挑柴的,或是賣胰子的,或是過路的,有意無意往這邊看。
這些都是監視她的人,許還不是一個陣營。
“夫人,我兩天沒吃飯了,賞幾個銅闆吧。”乞丐說着沖她使了個眼色。
柳雲湘沖謹煙點了一下頭,謹煙從荷包裏掏出幾個銅闆扔到乞丐碗裏。
“謝夫人,謝夫人!”
乞丐鞠躬的間隙,小聲說道:“皇上答應嚴暮,他肯帶兵西征的話,便容你生下孩子,保你和孩子的命,所以别怕。”
柳雲湘嘴角扯了一下,這話,她信。但她還知道,嚴暮不僅僅是爲了她。
上一世,嚴暮出征是爲了金悠,爲了保她和腹中孩子的平安。
乞丐原以爲說完,柳雲湘會感動的一塌糊塗,可擡頭卻見她淡淡笑着,這笑竟有些涼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