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暮定定的看了柳雲湘一會兒,而後輕嗤一聲,走到羊毛毯随性的坐下,兩手往後撐着地,姿态慵懶。
他伸了伸腰背,從盤子裏捏了一個果脯,抛到空中,而後用嘴接住。
嚼了兩下,牽動嘴角的傷口了。
“嘶……”
柳雲湘繃住嘴,沒有笑出來,剛才她還有一種羊入虎口的感覺,現在安心多了。
嚴暮斜睨了柳雲湘一眼,也沒什麽表情,但右臉又青又腫的,像是在無聲譴責她下手狠。
“謹煙,出去守着門。”嚴暮吩咐一聲。
謹煙轉頭看向柳雲湘,柳雲湘默了一下道:“今兒這事實在是巧,回頭再跟你解釋,我們先下船了。”
“晚了。”嚴暮道。
“怎麽會?”
柳雲湘往窗子外望了一眼,船分明還沒離開渡口。
“東廠的,宮裏的,這麽多人瞅着,九公主向來頑皮,皇上也寵她,她能安然下船,你呢?”
柳雲湘默,确實是她想簡單了,于是沖謹煙點了一下,讓她先去門口守着。
關門上,嚴暮又笑了一聲。
“不過我送你下船的話,倒也沒人敢問。”
柳雲湘瞪大眼睛,“那你……”
嚴暮起身湊過來,笑眯眯道:“請你看場好戲。”
他臉上帶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那裏分明是晦暗的,甚至帶着點瘋狂。
柳雲湘正要細問,這時外面管弦樂起,輕快的音調填充了整個畫舫,将之前的安靜驅趕走了。
有什麽人上船了,莺莺燕燕的簇擁着。
嚴暮坐到柳雲湘對面,沖她挑了一下眉,“皇上上船了。”
柳雲湘皺緊眉頭,“嚴暮,你别發瘋。”
“我發瘋?”嚴暮嗤了一聲,“難道你不是來看我笑話的?”
“我根本不知道那位是九公主,更不知道今晚皇上會登上這個畫舫,更不知道你也在。”
“所以都是巧合?”嚴暮嗤笑道。
柳雲湘咬牙,所以他根本沒信她,不由一股火氣上來,“你有沒有腦子,我有這麽閑,挺着大肚子來看你笑話?”
“哼!”
“再說你有什麽可笑?”
嚴暮哈了一聲,“我可太好笑了。”
他雙拳抵着條案,低頭悶笑起來,笑得雙肩發抖,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得像是個瘋子。
柳雲湘慢慢皺緊眉頭,她能感覺出來,這幾日嚴暮整個人很不對勁兒。
像是真的要瘋了。
“你别這樣。”她下意識道。
嚴暮還真停下了,再擡頭,嘴角已經冒出血來。柳雲湘吃了一驚,再仔細一看,原是她扇他那三巴掌留下的傷口,以爲剛才笑得太用力給裂開了。
順着他嘴角往下流,他竟也不擦,整個人往後一靠,繼續樂哉哉的吃果脯。
“這酸不溜秋的,你喜歡吃?”他問。
話題轉換的太快,柳雲湘懵了一下,随後搖了搖頭,“沒有特别喜歡。”
“酸兒辣女,我聽他們說的。”
“不準。”
“那你想生個兒子還是女兒?”
“都好。”柳雲湘默一下,看向嚴暮問:“你呢?”
“女兒吧。”
“爲什麽?”
嚴暮好笑道:“老子什麽身份,你不知道?要是生女兒,外面那老東西興許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是生兒子的話,他可容不得野種有子息,萬一跟他搶那狗屁都不是皇位呢。”
柳雲湘心撲通亂跳,這是她第一次從嚴暮嘴裏聽到關于他自己的身世。
一個不能宣之于口的身世,皇上的恥辱,天下的笑柄,他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疤。
“生兒子也好。”柳雲湘道,繼續笑了笑,“生了兒子,你這個爹就不能這麽廢物了。”
“呵,你諷刺我呢?”
“那我求你,行嗎?”
柳雲湘當初中了白木之毒,一心一意的爲孩子謀劃将來,做足了準備,但嚴暮這個身份,讓她明白之前所有的準備都不值一提。
孩子和她要想活,必須依靠嚴暮。
這不是懦弱,隻是爲了活。
外面管弦樂繼續,這時蹬蹬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人上樓了。柳雲湘心口一緊,緊接着隔壁的房門打開,有人腳步匆忙的進去了。
“爺,您别急啊,容奴家給您脫下外裳。”
接着一陣窸窣的聲音,柳雲湘大體能猜到什麽。然嚴暮不用猜,起身來到西牆邊,挪開條桌上的花瓶,那裏竟有一個小洞。
“我昨晚光聽牆角了,也沒看到好戲,便偷偷挖了這個小洞。”
船上的房間是用木闆隔開的,這小洞像是用刀子一點點剜出來的。他看還不要緊,還拉過柳雲湘,讓她也看。
“我不……”
“你看那女人,長得美不美?”
她也就看了一眼,趕緊挪開。
“美嗎?”嚴暮執着的問。
柳雲湘沒好氣道:“美。”
畢竟那位是皇上啊,嚴暮的生父,她有種兒媳婦偷聽公爹那啥的感覺。
怪惡心的。
她要走,嚴暮又把她拉了回來。
“你瘋夠了沒有?”
嚴暮沖她噓了一聲,這時隔壁說話了。
“皇上……”
“你用你這張臉勾引朕,你個蕩婦,朕饒不了你。”
柳雲湘簡直想捂耳朵,這皇上也是有病吧,既然臨幸人家了,還說這種話。
嚴暮輕笑一聲,歪頭跟柳雲湘道:“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
“那娼婦長得很像一個人。”
“誰?”
“我娘。”
“……”
柳雲湘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而再看嚴暮,他笑着,眼底已經慢慢變紅了。
“在他眼裏,我娘就是那樣的女人,一個低賤的娼婦。而我是娼婦生的野種,我活着,他身上的污點就一直在。”
“他想殺我,幾乎時時刻刻都想,但他是皇上,還得披着一層道貌岸然的皮。”
柳雲湘轉身有些笨重的摟住嚴暮,“别說了,我不想聽。”
“好笑嗎?”
“一點都不。”
“一場好戲呢。”
柳雲湘仰頭,看到嚴暮依舊笑着,扯着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她心慌的不行,吃力的直起身子,吻住他唇角,憐惜的将他嘴角的血親幹淨。
她想,如果這樣下去,他真的會崩潰。
“嚴暮,孩子在肚子裏動的好厲害,他可能感受到你了。”
柳雲湘拉過嚴暮的手,蓋到她肚子上,小家夥像是真的感應到了一般,猛地踢了一下。
于是那雙幽暗的眼睛裏,霎時有了光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