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解成他們在陳倉工務段待了兩天便離開了。
接下來去了機務段、乘務段、客運段等一些一線工區。
說實話,各個工段都有不少的問題。
隻是這乘務段的問題最爲嚴重。别看那些一線乘務員,如今可都是有一門生意經。
私自加座買票,與小偷勾結,替人運輸商品等等。
隻能說面對這些人的手段,閻解成的想象力還不夠豐富。
至于說那些規章制度基本上也沒有人管,閻解成他們總工辦前不久下發的《意見》,在一些地方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
面對這種情況,讓閻解成感覺整頓作風工作道阻且長,絕不是一時一刻能夠做好的。
他原本以爲隻是基礎工作薄弱,管理不善,思想政治工作不落實等問題。
最多也就是部分領導幹部存在作風不紮實,對安全工作抓得不力,在安全生産中管理不嚴,職工紀律松弛的問題。
沒想到,這裏面的事讓人有些觸目驚心。
整頓這應該是一項長期堅持的工作。
這天,閻解成在辦公室批改文件。
戴茂又抱着一堆文件進來了。
“領導,又有一些文件,有全國精神文明建設會議精神學習,有關于改革的四項基本原則學習文件,以及今年全路技術幹部職稱考評工作的申請。
部裏安全監察司送來了一份文件,是關于建立全路工種特種設備操作、特種作業制度的草拟方案。
還有一些都是部裏相關工程的進度彙報,我直接做成了一份進度表放在最下面了。”
閻解成聽了,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徐副司長那邊這幾天有沒有什麽消息?”
戴茂點了點頭,說道:“領導,徐副司長讓我向您彙報一下,說是他們暗查發現了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很嚴肅。
相關材料,正在讓人送來的路上。”
就在倆人說話的功夫,閻解成桌上的電話機響了起來。
閻解成一看是紅色的機子,便趕緊接了起來。
“你好,我是閻解成。”
“閻總工您好,我是總調度室的小程,現在向您彙報一起事故。”
閻解成聽了這話,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
然後,便聽見總調度室值班主任程胥員詳細向他說明了情況。
在兩個小時前,錦州分局山海關機務段的東方紅1型機車,雙機重聯牽引由濟南開往佳木斯的193次直通旅客快車發生了重大事故。
當列車行駛至沈山鐵路興隆店站時,發生列車颠覆重大事故。目前傷亡人數,财産損失還不确定。
隻是現場的情況極其慘烈,已經可以确定爲重大事故。
“現在現場情況如何,那裏誰在主持工作?”閻解成聽完後沉聲問道。
“閻總工,在193次旅客列車脫軌并颠覆後,興隆店站值班員很快就接到了,準備接車進站的信号員的報告,立即打電話上報求救。
随後組織興隆店站的少數鐵路職工,趕往現場協助193次旅客列車的列車乘務組,先将尚能行動的幸存人員疏散出車廂,盡量減少損失。
随後趕到現場的是興隆鎮的村民,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鐵路職工家屬,所以一聽說鐵路出事都自發趕來救援。
壯勞力幫忙救援傷員,婦孺幫忙照顧搶救出來的傷員和幸存旅客。
随後趕到的是新民縣委、縣政府領導同志帶領的機關幹部、駐軍以及地方上的公安、消防和醫護人員以及消防車、救護車。
附近幾個學校的高年級男生,也被組織起來參與救援。
遼省,沈陽兩級政府和軍區的領導同志率領大批公安、醫護和軍人分乘一百多輛軍車、警車和救護車已經陸續趕到現場。
這些領導同志們,就地成立現場救援搶險小組,組織搶救傷員,疏運旅客。
咱們的東北辦事處得知事故的消息後,也立即組織錦州路局和沈陽路局的救援列車趕赴事故現場。
李副部剛好在那裏負責蹲點督辦率,所以便帶領着安監和運輸、機務、車輛、工務、電務、公安各局負責同志趕赴現場。
老領導已經下達了命令,任命李副部爲總指揮,負責指揮搶修工作,調查分析事故原因,慰問傷員,并對當地領導和部隊表示感謝。”
倆人通完電話後,閻解成剛放下電話,結果又響了起來。
閻解成拿起電話,發現是老領導打來的。
“解成同志,總調度室已經将相關情況跟你做了彙報吧,這事情我已經讓鞏義同志前去負責了。”
老領導聲音有些低沉的,還略帶着一絲的沙啞,顯得心思非常不好。
畢竟,他的去向已經很明确了。在崗位上最多也就一兩個月的事情了,沒想到又出了這種事情。
如今,其他人都在各地蹲點督辦作風整頓,也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他一個人獨自承擔這事确實壓力山大。
閻解成聽老領導說完,卻不明白他專門給自己打電話是要說什麽。
接着便聽到大領導說道:“解成同志啊,你在西北那邊蹲點,務必要将那裏的風氣扭轉了。
這次的事故,我估計十之八九又是人爲原因。”
大領導歎了一口氣接着說道:“等事故原因調查清楚後,部裏準備召開一個緊急電話會議。
到時候讓各路局、分局、全路各工務段負責同志參加。
通報一下事故詳情,和布置一些安全生産的緊急措施。
伱們總工辦這邊看着有沒有什麽意見建議,到時候也在會上說一說。”
與老領導通過電話,閻解成的心情很不好。
靠在椅子上沒有說話,這些年下來,他以爲自己已經心變硬了,可每次遇到這種事,他都覺得很痛心。
接下來幾天中,閻解成的心情很差,到任何地方去視察,都很嚴厲。
大家很少見到閻解成的笑容。
這天晚上九點多,閻解成在看着報告皺眉頭。
一旁的戴茂一言不發,沒有敢出聲。
“什麽?
他們什麽意思?
就這樣輕飄飄的放下了?他們這是犯罪!”
戴茂聽到閻解成的話,也沒有意外。這次的事情是有點過分了。
東方紅1型機車報廢1台、大破1台。
破壞線路600米、道岔兩組、各種軌枕666根。
報廢電動轉轍機3台、調車信号機3架。
沈山線下行中斷行車19小時45分。
直接經濟損失171萬餘元人民币。
可最後的處罰實在是太輕了。
這次事故,完全是由兩個線路工玩忽職守造成的。
按理來說,不說殺了這倆人,至少也要讓他們踩一輩子縫紉機吧。
不然何以平民憤?
何以慰亡靈?
何以震懾全路幹部職工?
原來,在事發前,線路工長孫德邦帶領景象山在沈山線K43+361處進行無縫鋼軌緩沖區緊急修補作業。
孫德邦指派景象山,用零工型鑿條式起道機,插入左股内側鋼軌底部起道,孫德邦自己用道尺看水平。
作業中,孫德邦見離作業地點5米遠的道口有賣冰棍的,就丢下橫放在軌面上的道尺,叫景象山去買冰棍。
景象山遂丢下正在受力的起道機去買冰棍。
買到冰棍後,兩人一同到路口看守房内吃冰棍。
就在他倆窩在看守房内享受冰棍時,193次旅客列車通過該處。
列車撞壞了道尺,将起道機頂撞到5号道岔。
起道機打彎了,該道岔第一連杆和耳鐵,使四根鋼軌互不相接,形成四股。
直接造成193次旅客列車的2台機車,和7輛客車脫軌颠覆。
事故發生後,這孫德邦爲了逃脫罪責,指使景象山破壞事故現場,隐匿罪證,訂立攻守同盟。
可是,作爲事故的直接責任人,孫德邦和景象山倆人,也僅僅是被開除路籍移交鐵路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
根據閻解成他們得到的消息,錦州鐵路運輸檢察院認爲:
孫德邦,景象山二人進行無縫鋼軌緩沖區緊急修補作業時,違章作業。
不及時進行修補,造成重大事故,且在事故發生後又訂立攻守同盟,情節惡劣。
他們的行爲已觸犯《刑法》第113條的規定,構成交通肇事罪。
錦州鐵路運輸法院,準備以交通肇事罪對孫德邦、景象山作有罪判決。
準備對孫德邦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景象山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這種結果,不要說閻解成了,就是戴茂也無法理解。
這次事故不說經濟損失,人都死了三個。
結果就這!
那幹脆,讓這倆人是臨時工得了。
閻解成越想心裏越不舒服。
他知道這個結果。
畢竟當事人都處理的這麽輕,那領導責任不就更小了嘛!
部裏其他人和光同塵,沒有提出異議。可他閻解成卻不想這樣。
這樣的處理結果,不要說那三個死去群衆不同意,他閻解成的良知也不同意。
閻解成沒有多想,便直接撥了老領導的電話。
還好,這會老領導還沒有下班,電話順利的接通了。
“老領導,我閻解成啊,您還沒休息啊?”
“解成啊,我就是一個勞碌命,天天做消防員,那裏有時間休息。”
老領導說完,便問道:“你這麽晚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麽事嗎?”
閻解成緩緩說道:“領導,不知道193次列車事故最終怎麽處理?”
老領導聽到閻解成這樣說,也是一陣沉默。
過了好久這才語氣滄桑的說道:“唉,身不由己啊。”
接着對閻解成勸道:“解成,解成你是負責技術的,這件事你就不要再過問了。”
閻解成聽了這話,也是一陣苦笑。
他也想裝作不知道,可良心難安啊。
再說了,那他千裏迢迢的跑到西北蹲點督辦作風整頓工作,還有什麽意義?
閻解成想了一下說道:“領導,那我明天就回京吧。”
老領導自然是聽懂了閻解成的意思,接着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之後,老領導這才說道:“解成,非的這樣嗎?何至于此啊?”
閻解成也是苦笑道:“老領導您是老前輩,有些道理應該比我更清楚。
這不是妥協,這是投降啊。”
老領導聽了閻解成這話,頓時呼吸都有些急促。
閻解成自然知道老領導的意思,他是馬上要退了,到時候還要在部裏顧委會任職,這才不想折騰了得罪人了。
所以,對這件事也就聽之任之了。
像孫、景二人都這樣處理了,那基層職工那裏還會将規章放在眼裏。
幹部們也不會将安全生産放在心上的。
閻解成他想着先勸一勸老領導,讓他對這件事的處理重新審核一下。
要是真的事不可爲,老領導爲了以後,還是一意孤行。
閻解成可不會就此罷休,他一定會跟上面反應一下這個問題,順便讓日報也報道一下。
閻解成覺得自己這些年妥協過太多次了,可這一次他不想在妥協了。
這次妥協了,他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跟自己和解。
“唉,這事我在研究一下,争取一下其他同志的意見。”
老領導過了一會,在電話裏說道。
閻解成想了一下,這才說道:“老領導,這些年您是看着我進咱們部門的。
您一直是我非常尊敬的長者,我自己是真不想讓您爲難。
但是,我們作爲一個有信念的人,我覺得不忘初心,才能方得始終。”
挂了電話後,閻解成看着戴茂說道:“你去調查一下錦州路局的情況,我要他們主要領導的一些相關信息。”
戴茂聽了閻解成這話,有些不清楚,是那些信息。
便詢問道:“領導,具體是哪一方面的信息。”
閻解成看了一眼戴茂,說道:“這次的事情,我懷疑就是錦州路局這邊搞得,你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走的什麽路子。”
戴茂這才明白了閻解成的意思,心裏微微有些震驚。要知道他跟着閻解成這幾年,知道閻解成是個對事不對人的主。
沒想到,這次居然查起背後操作這件事情的人。
看來他領導這次心裏非常憤怒,準備狙擊這人了。
戴茂趕緊應了下來。
然後出去開始幹活了。
他先是将在東北這邊的閻系人馬梳理了一邊,這些人在這邊應該會了解一些情況。
至于有兩個錦州路局的副職,戴茂則劃入了他們的名字。
從這倆人口中,應該不會得到什麽消息。
要知道這件事上,他們錦州路局的各個領導的利益是相同的。
通過這件事,讓閻解成感受到作風整頓工作的緊迫。
就像這一個簡簡單單的,兩個基層職工缺乏責任心的問題,引發的如此嚴重的後果。
這種職工,這種工作态度,在全路還不知道有多少。
這都是一個個被埋起來的雷啊,不知道哪天突然爆了,會讓許多人死無葬生之地。
閻解成一個人在辦公室,将關于建立全路工種特種設備操作、特種作業制度的草拟方案做了批示。
然後他想了一下,便一個電話打出去了。
“寶天啊,你準備一下,一會我們跟小呂一起出去走走。”
如今他的專列停靠在安康,心情不好,所以想要去市裏的街上走走、散散心。
他明白自己的問題,他閻解成認爲鐵路運輸,是要争取零事故的,做到零傷亡。
可其他人不這樣想啊,他們覺得發生的事故雖然不好,讓人痛心。但是,這事故卻無法避免,是人總會出意外。
張寶天接到閻解成通知後,便迅速做了布置。
雖然閻解成沒說,可張寶天卻還是安排了十幾個保衛,讓他們穿上便裝帶上武器,在暗中保護。
一路上,閻解成走在前面。戴茂跟張寶天、呂志平三人落後一步跟着。
這安康,閻解成前世今生也是第一次來。這城市是一座古城,有很多的老建築。
大晚上的,街上也沒有什麽行人。
路上遇到巡邏的人,在小呂出示工作證以後,也是趕緊離開了。
雖然是夏天,可夜裏的風吹着,卻是很舒服的。
到了漢水的時候,閻解成一個人站在漢水邊,眼神深邃的看着水面。
戴茂三人也知道領導心裏有事,便在後面十幾米的地方停下來,沒有上前。
突然戴茂覺得閻解成好像跟以前相比老了不少。
兩年前的閻解成腰闆筆直,一看就是三十歲剛出頭的樣子。
如今,閻解成站在那裏居然身影有些佝偻。
一個人站在那裏,看着讓人有些心疼。
閻解成一個人在漢水邊站了半小時,其實也沒有想什麽,隻是想放空一下自己。
讓近期來的郁悶疏解一下。
半小時後的閻解成,挺了挺腰闆轉身便走了過來。
對幾人說道:“走吧,回去了,今晚上麻煩你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