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開始發覺大事不妙,車隊适才有了後退之意。
“我等奉大魏皇帝之命送公主出關,來着何人,竟敢帶兵阻攔,就不怕我告知陛下,治罪爾等?!”
“治罪我們?先看閻王爺給不給你們告狀機會!”
說話的人少年意氣,一語作休,便拔劍跟他們拼在了一起。
孔笙等人是有備而來,一場厮殺在所難免,中領軍向來訓練有速,對付這些人不過小試牛刀,未過多久,便橫屍倒地半數。
眼見隻剩最後一個,媞祯适才掀開車簾,叫了停,“留他狗命一問!”
念影應個是,從腰間抽下鞭子勒那人脖子上,方要哼聲好好拷打一番,卻被媞祯極其平和的語氣斬斷。
“蕭離是怎麽交代你們的?”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名字會這麽突兀的出現。
那人顯然愣了一下,緊接着眼睛就心虛的左右搖擺。
媞祯見狀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用不着支支吾吾,我要是不清楚也不會問你,蕭離跟皇帝協商打算把我送到哪兒去?賤命要不要,全在你。”
便喚念影,“把火把拿過來。”
火把的木頭,因火勢燒得通紅,黑夜裏“噼啪”爆了幾聲,濺了些火星出來,若是燙在肉上,隻怕要化膿糊在一起,如今暑熱的天,發炎就隻有死路一條。
終于那烈火和皮肉相貼一刻,那人顫抖地嗚呼起來,“信……信淩!是信淩”
“然後呢?”
“再沒然後了!”他抻着脖子道。
“武安侯隻是派我們跟和親隊伍接應,并沒有其他交代了!即便是有别的指示,武安侯心思深沉,又怎會将所有事都托付于我們這些小卒呢?您明鑒!”
念影不信邪地給他一耳光,“你糊弄誰呢!一丘之貉,你們有什麽不知道!”
那人吓地“砰砰”磕頭,“我真的沒有說謊,小的人微言輕,實在不知内情啊!”
“念影。”媞祯思慮再三道:“或許……他是真不知道。”
良久便向身後的中領軍擺手,“把這些人料理幹淨,别驚動了宮裏,至于其他的,孔笙……”
“臣在。”
“從你軍中撥些可靠的人,一部分照舊守着約去信淩,另一部分,輕裝上陣,跟我去錦陽城一趟。”
曹迩擰眉道,“可是姑娘,錦陽城離北麓關太近了,要是襄國的兵打過來,那就危險了!”
“就是因爲危險才要去!”媞祯斬釘截鐵說。
不覺愁容滿面,“老皇帝他賣國賣地要咱家姑爺的命,溫钰……還什麽都不知道呢,還以爲北邊奸細誤國,出了疏漏。這是拿着北邊百姓做要挾,逼着他去送死!”
“要是錦陽城失餡,再想調援兵……”
最壞的遭遇她亦不忍去想,擺明這個事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隻可惜溫钰好好一顆救世的慈悲心,反而成劉堯父子的利用之地了。
細白的貝齒在嫣紅的唇上輕輕一咬,星眼圓睜,“事态緊急,刻不容緩,北邊不知詳情,唯恐書信攔截,雪上加霜。我不親自去,隻怕是安心不得。”
便立刻解了身上鮮紅的嫁衣抛給曹迩,“你就好好地去信淩,有消息再傳信給我。”
又對念影道:“你跟我去錦陽。”
“至于孔笙……”她從腰上拽下一個令牌給他,“知道你鎮壓京畿,輕易離不開,這是秦王府的令牌,見如親臨,回頭令人快馬加急去臨茲請求屬地長官給予秦王增援,或許一切還不算太晚。”
如此安排妥當,衆人彼此問候幾句,便也朝着各自屬地出發。
七月流火,白天直剌剌的太陽暴曬,曬得人睜不開眼,等到入夜下起小雨,反而感覺涼滋滋的。
穿着戎裝的溫钰在沙盤前反複徘徊,此前增援北麓關,雖損兵折将,但大抵是維持住了北麓關的現狀,塞外敵不知數,至少關内的危機算解除了,等到諧揚的兵一到,努爾州三城收複近在眼前。
可是勝券在握的事,心中總覺得寒津津的。風聲鶴唳,襄國的士兵怎麽越過北麓關進入腹部州郡的,始終是一個謎。
更疑心的是,那些州郡長官皆殉國而亡,連一張會說話的嘴都沒有。州郡雖小,但設地邊防不可能對于襄兵入侵毫無抵抗,便說都死了,也太匪夷所思了。
“央挫,”他目不轉睛的眯眼看着窗外,“傳令角旗、商旗左右分散,六裏匍匐設防。”
舉步上了城牆,接過千裏眼朝遠處眺望。
心裏雜亂無章,連何秉燭什麽時候出現的都不知道。何秉燭歎道,“暴風雨來臨之前,太靜了不是什麽好事,殿下近來也不大安歇。”
溫钰緩緩點頭,“你也覺得不對勁?”
何秉燭淡淡笑了笑,看向他道:“殿下可曾聽說過‘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先秦時,鄭莊公爲除其弟,故意縱共叔段與其母武姜謀反,合力剿之。今時今日,以殿下的聲名,本不宜出征,以防功高震主,可陛下卻執意叫您前來,難免不是欲擒故縱。”
“您瞧,”他指着遠處連綿的山脈,“北境地勢高險,本屬易守難攻之地,即便襄國有内應可以輕易入内,三地也不該在一日之間接失守,除非……”
靜靜的吸了一口氣,攏緊手指道:“除非是兵防圖洩露。”
晚風一絲一絲滲進毛孔,冰冷幾乎占盡了溫钰所有的感觸。
何秉燭緩緩的籲出氣,“如此重要之物,一旦洩露,北境屬地父母官連帶他們的妻兒也會命喪,可見洩露人未必在邊境而在……”
溫钰已然猜到他想要說的是誰,盡管他也有過一絲絲揣測,可是當别人有理有據說出,他還是會感覺震驚,震驚居然是天下之主背叛他的子民!
身爲一國君王,爲鞏固自己的地位居然拿百姓的命開玩笑,這真是極其的諷刺和荒唐!
溫钰搖頭,“他們真是瘋了!”
何秉燭沉吟且哀默,“他們當然瘋……在權利中心的人就沒有不瘋的。”
他仰起頭,“說實在,微臣私心裏是真心希望有朝一日您能做天下共主。您父親雖強悍,淡窮兵黩武并不擅長政治,你的叔父和現在的皇帝,又太過周旋與政治内鬥,百姓無法安息。其實對于天下人言,他們需要不是廣闊的疆土,不是擅長謀術的皇帝,而是十分平淡且安生的日子而已。”
“可偏偏這一點,确實很多君王不自知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卻是殿下唯一在意的事情。”
說着說着,他亦潤了眼眶有些感慨,“可見在何爲君王上,呼延皇後把您教得很好。”
這是溫钰第一次從何秉燭口中聽到自己母親的名字,那個強幹又強勢的女子,卻也是他一生釋懷不掉的傷痛。
天色如濃墨般沉沉欲墜,風嘩嘩地吹着樹響,不安的瞧了月亮一眼,忽聽得城下的士兵傳來緊張倉促的聲音:
“前面有人——”
聞聲人皆站定住,隻聽見風沙獵獵,偶爾一聲馬嘶蕭蕭。溫钰微微發怔,眉心曲折亦如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