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災情不得解,新年過得均不痛快,爲了避免出事,媞祯也隻好閉門不出,可即便閉門不出,秦王府門口還是被扔了一堆臭魚爛蝦。
民怨沸騰,終于忍無可忍,已有百姓遊街呐喊要“秦王休妻,并褫奪石家一切封賞”以平天憤。
一時間連皇帝聽了都幸災樂禍,朝臣更是跟看樂子一般看秦王在美人與百姓之間何去何從。
本就被韓嬰算計一道,媞祯很是生氣,如今竟又搬出天象之說來壓制她,更是氣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
憤憤道:“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真是愚民,隻知見風使舵卻毫無自主意識的愚民!”
自然于她而言,無論是丢了王妃的名分,還是革了自己哥哥和姐夫的職位,都是重創。她已經失了周宜水這個心腹,如今石家要再被消減,那她這就成了無權無勢的半吊子王妃。
隻怕不得被将來的呼延晏之流生吞活剝了。
她眯眼試探道:“殿下是什麽意思?”
文繡淡淡的說:“殿下跟姑娘夫妻一體,自然也覺得極其荒謬,倒是……”
她欲言又止,“倒是管彤很是積極肯定那些愚民的主張,時不時還勸導殿下,隻是殿下始終未聽進去。”
“是麽!”媞祯倒噎氣,輕輕摸着令月的頭發。
幾乎是同一瞬,管彤進門對她請個安,“殿下請王妃去書房圍爐燒茶。”
他的神色并不好看,自覺可以借着流言将石氏趕下王妃之位,不想他的主子卻始終不肯下定決心。還措辭叫他來叫人用茶,恭敬行過禮,便背身過去。
既知他心,此刻媞祯也不意同他置氣,隻是叫他帶路,卻不經意想起什麽。
“聽說……你曾經的名字不叫管彤?”
他不屑的應着,“是,奴才姓姬,原叫姬姜,‘管彤’是殿下賜的名字。”
媞祯清淡了然,“那真是好名字。”
大雪依舊沒有停下的痕迹,溫钰知道,這樣長此以往,遲早會發生暴亂,以心換心而然,無論是廢黜還是罷免,這與他無非也是切膚之痛。
思考良久,于是在某一天清晨,他讓人将自己官袍置于中央大街,更用匕首削掉自己的頭發,鋪于天地之下,示意脫袍削發爲妻戴罪,百姓之憤,才稍稍平息。
亦是那在一夜裏,左馮翊的檔案處塌陷了,救急的人手方到,隻見一軸案卷遠遠地朕出了幾十米開外,衆人覺得蹊跷,拾來一觀,頓時有些心驚肉跳。
數日後的清晨,雪已經有停止的痕迹,陽光照出來,偶有冰淩融化的水滴順着屋檐落下。
媞祯如常到書房探視,見溫钰勉強微笑,“你來了。”
她道:“聽說最近又有一樁陳年舊案要陳雪了,知道你心情不好,特地帶了些蜜餞來泡茶。”
溫钰的手在桌上輕輕一擱,“我實在是沒有想到,當年呼延瓒之死竟是出自管彤之手,是管彤私自投毒……毒死了她……竟陰差陽錯還害得呼延氏與鄭氏離析多年……”
她安靜傍在他身邊,“到底管彤的忠心是真的,無論呼延氏和鄭氏誰做太子妃,無一對你不是一個威脅。”
溫钰看她清明的眼睛,亦了然,“左馮翊的檔案處裝進前朝的案卷,我知道你早就明白,不然左馮翊不會無緣無故塌陷。”
她也不屑掩飾,“溫钰之聰慧,有些事我自然也無法相瞞。”
如實道:“那一封夾在案卷裏的陳情書,所陳情呼延瓒被毒一事,自然是我想讓所有人看到的。可到底,管彤不過是個奴才,想要當時查案的官員徹底封口,自然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地位更高的授意,他才敢。”
綿軟的示意道:“管彤隻不過是做事的那個人,真心想要呼延瓒死的另有其人,你覺得有誰會忌諱呼延瓒做你的太子妃呢?”
溫钰的眼中很快閃現過一個人的名字,他有些不敢相信,“我……母後……”
媞祯深以爲然的點頭,“不錯。呼延皇後雖然權大勢大,但到底受呼延晏掣肘,許多事身不由己,既如此,她怎麽會忍心讓你成爲你舅舅的棋子呢?”
“愛子之心如此,即便是自己的親外甥女,犧牲又何妨?”
溫钰眼中震驚和納罕交錯閃現,然他的的心緒未平一刻,卻媞祯又在唏噓感歎:“想必在管彤眼裏,我也是那個可以應劫天象所犧牲之人。”
她打開蜜餞盒子,取小勺挑出兩三顆來,“一到入冬,我這風寒的老毛病又上來了,湯藥太苦,難免需要蜜餞配着解苦。可這蜜餞裏還摻着什麽,你品一品就比我還清楚。”
溫钰詫異的擡眸,自小的陰謀算計,也讓他練就分辯毒藥的本事,取出一顆蜜餞輕輕一揉,食指上便粘了稀碎堅硬的粉末。
頓時大震,“……金剛石粉!”
媞祯極力點頭,“是啊,這東西無色無味,硬度又高,吃進胃裏,腸胃消化不了,遲早會腸胃磨損,腸穿肚爛而亡。恰好這些天,我因上火不宜吃甜,索性就賞給一個丫鬟,三天前她就吐了血,蘇哲說……已經回天無力了。”
她緩緩一歎,“偏偏那蜜餞送來的那天,管彤打開過蓋子,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溫钰的面龐隐隐透出鐵青色,似秋日衰敗的草葉,已然他知道管彤不服管,但未想到他居然這般大膽!
媞祯見他動怒,便繼續說:“如果我要是死了,可就真成了天象所說得罪人了,屆時所有人都會以爲我是因天象而自戕,誰會追究我真正的死因呢?”
“何況,這兩次下毒都有管彤在内,他也不算冤枉。”
溫钰右手攥拳握緊,“管彤……很好!很好!我以爲他向來乖覺,不想竟大膽放肆至此!真叫人……失悔……枉他從小跟我一起長大……”
媞祯的歎息如秋雨簌簌涼薄,“他是膽大至極了,大到敢做自己主子的主,如此刁奴理應即可處死。可是我也知道,他到底是跟你從小一起長大的,縱有惡處,也有他的好處,俗話說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也不是記仇的人,理應給他一個将功贖過的機會,不如……”
她曼言道:“不如借着天象之說,将姬姜打發去别院吧,一來可以平息‘女主代魏’的流言,二來是避免他再對我不利,三也不傷他的性命。”
“至于呼延瓒之死,咱們就當陳年往事不追究了,案卷燒了也一了百了,總比真的徹查下來,不僅呼延皇後的名聲難保,姬姜得性命更難保。”
她的語氣輕巧而纏綿,卻也暗含了等價交換的意味,到底管彤跟溫钰的感情實在是深,隻要不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溫钰再痛惡也會法外人情。
這一點她并不怪他,一個人既有心軟的好處,自然也有太過念舊的壞處,若是他真的一刀把管彤的給殺,那麽她可就真惶恐以後的日子了。
隻是管彤這個禍害離溫钰太近,遲早對她有大害。
既然溫钰不舍得殺他,倒不如她順水推舟,用呼延瓒之死和金剛石粉一事,讓管彤替自己頂了所謂‘女主代魏’的黑鍋!徹底遠離王府!
何況,姬姜……姬亦從“女”,便是說“女主代魏”之女是“姬”,也未必不會有人信。
無論是金剛石粉還是呼延瓒之死,媞祯隻揭發卻不宣,已是退讓的退讓了,于情于理,溫钰都不會不應允。
畢竟管彤在溫钰身邊已經說了她太多太多壞話了。
果然,溫钰很欣然地同意了這個做法,輕輕地嗯了一聲,喚她,“既然你已有了決斷,就代我拟旨吧。”
她點頭,飽蘸的朱筆如一箭朱紅新荷,“姬姜見無将之心,有可諱之惡。欽天監既已指爾爲‘女主代魏’之人,原該一死,孤念其多年侍奉在側,于心不忍,着貶去别院,挂以閑職。”
她寫完,擱筆,仰起面容,坦然回視着他,“這般祯兒也不會害怕,因奸人之口而榮寵傾頹,自此便安心了。”
他亦默然,“近賢臣,遠小人,應該的。”
管彤是上午被發落的,雪是下午停的,即便有人對管彤是所謂的“女主”抱有疑惑,可是并沒有人說“女主”一定是女人,而不是名字帶女的。
何況天晴雪化,沒有什麽比老天開眼,更能證明。
倒是管彤被帶去别苑的時候,還在咆哮,恰巧媞祯路過,不免寒暄幾句,“姬姜,殿下已經很寬懷了,你該慎言才是。”
她的出現,讓管彤措不及防,“賤人,你陷害我,你讓我給你背鍋,你恬不知恥!”
“什麽陷害?”她悠然望着樹梢敷雲凝霞道:“是你一直想對我除之後快,不是你在你主子面前說了我那麽多壞話,你主子也不會那麽相信那蜜餞罐子裏的金剛石粉是你下的呀。是你作繭自縛,愚不可及。”
不知想到了什麽長長噫了一聲,“對了,這還是借鑒昔日你利用王氏向我投毒的方法。不過你害我,我都沒有逼你主子賜死你,隻是叫你幫我擋了天象之說而已。”
“其實那天象之說我本不在意,是你要用它置我死地。既然你那麽忌諱它,那我也不介意用天象之說送你一程哈。”
她微微冷笑出來,笑意似雪白犀利的電光,“所以想落井下石,也得先掂量清楚,否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才真是叫人恥笑。”說罷用手指着他,“這是你二次挑釁,記住。”
便悠然轉身離去,隻餘管彤恨得雙目含有血絲暴出,咬牙切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