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嬰爲人狡猾,即便周宜水在他手中,也很難真的會輕易透露藏身之地。且不說周宜水最後消失之地在羌鳴巷,是在胡人聚居之處,萬一其中涉嫌襄國,她貿然前去營救,韓嬰乘後追擊,反倒坐實她投敵之罪!
逃獄、聯敵,重罪其發,便是溫钰請來穎山四皓也救不了她了,真真是被冤死了。
皇帝的眸色越發冷淡,“陸執……這就是你以人格擔保請朕來看的……”
韓嬰強自鎮定,道:“臣是聽聞似乎有人假借探視的名義放走王妃,所以特來一探虛實。”
“似乎?”皇帝的目光已經有了森然的意味,冷冷又重複一遍:“似乎……”
他略頓一頓,“那麽你搜查的結果呢?”
韓嬰額頭的冷汗涔涔下來,看向媞祯早已心虛的低下頭,硬撐着腰身站得端正。
媞祯從後出列,筆直的跪下,“妾領旨在此,待陛下查明問明還妾清白,況妾問心無愧,又爲何要逃呢?”
“陸大人聽風是雨,便擅自帶人闖來了進來。即便妾如今是階下囚,但妾仍舊未被褫奪封号,依舊是秦王妃,竟被外臣這般沖撞,陸大人這般解釋,也不能化解妾的委屈啊!”
“難道就因妾身份卑微,就該被人随意污蔑侮辱麽?!”
韓嬰冷毒看了她一眼,她果然是曉得如何推波助瀾,轉嫁禍端的。
韓嬰顫巍巍跪下道:“臣惶恐,誤聽人言才引來如此誤會。萬望陛下恕罪。”
皇帝的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來,失望道:“捕風捉影,上次堂審之事還沒有了斷,如今又急躁冒進,你若是不想做這個官,又的是人想往上爬。”
他的語氣陡地一轉,“既如此,你也該回去……停職思過罷。”
這懲罰不輕不重,卻也沒有傷到根本,說到底也隻不過在媞祯面前走個過場,給秦王一個交代罷了。
早知這老狗就會和稀泥,媞祯對他的決斷也不以爲意。
隻有韓嬰松了一口氣兒,幾乎是以感謝的目光,重重磕了頭。
皇帝臉色明的哼了哼,正要拂袖而去,李廣忽然從地牢的另一邊小步急跑過來,不知在耳邊說了什麽,瞬間皇帝臉色大變,不忿與震驚的橫掃了媞祯一眼,便速速離去。
身後的韓嬰眼圈微紅,目光淩厲如箭,恨然道:“我一時疏忽,竟中了你的計!”
媞祯隻是平淡看着他,“什麽計,我不懂。我隻曉得你或許是疏忽,連三國裏楊修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故事,都沒聽過。”
韓嬰緊握手指,冷冷道:“很好,你倒是很會擺人一局。”
默然他卻轉了臉色,“不過,周宜水還在我手裏,咱們有的是時間走着瞧?”
見她的臉色晴中轉陰,他卻忽然笑了,“你跟他關系很好不是麽?真要說起你跟他之間的情意,我想連秦王都得靠後吧?”
“你說……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不容韓嬰分說,她道:“我會讓你死的比鬼還難堪。”
韓嬰笑了笑,努力抑住翻騰的氣息,靜一靜道:“其實說到底,你嫁給劉溫钰争的不就是那個位置麽?”
媞祯一愣,看向他。
他的視線橫掃過她的面容,一字一字道:“咱們算算看,真要說秦王的支持者有多少人,我是一時數不清,可是在這些支持他的人中,有多少是真心擁護你的……”
他假惺惺的噫了一聲,“好像除了你的哥哥和姐夫,也就一個周宜水吧?”
便放聲大笑起來,“一個沒有朝中勢力扶持皇後,你知道要面對什麽嗎?輕則下堂,重則慘死,甚至連累家族,多可悲,多可笑。”
“所以要是周解頤死了,我變成鬼倒不要緊,要緊是你被别人拉下堂的時候,我看你……着不着急。”
她暗自震驚哼道:“是麽。”
韓嬰閑閑的說:“至親至疏夫妻,權力場中父子都能反目成仇,夫妻?愛情?真不值一提。屆時真要有個抉擇,你會信他?還是你自己?”
她倏然收回看他的目光,忽而展顔一笑:“屆時的形勢,用不着你一個往生之人指點,比起恐吓我,你還是趕緊回府,面壁思過吧!”
一時間,韓嬰竟不生氣了,微笑如和美的春風拂面,臨行前還給她鞠了躬。
如沉珂夢呓般的冰冷,繃起她的每一根神經。
已然他說得沒有一句廢話,不敢貿然攻進皇宮,除了形勢不允許,更要緊的是她自己勢力還不足成氣候。
若是呼延晏憑軍功擁戴新帝,再有朱嵇那樣的老臣對她芥蒂,即便是孔笙和周宜水做後盾,也不足以讓她把後位坐穩。
屆時隻怕形勢連溫钰都不能掌控。即便是他可以掌控,這種把命捏在别人手裏的感覺……
就算自己的枕邊人,她也覺得不舒服。
枉然想到自己的處境,那股驚痛、憤怒和不甘交雜的情緒還是洶湧而來,直逼胸口。
可如今這種心思亦然是被韓嬰看中……
韓嬰是個亡命之徒,他不圖财,沒有家人,沒有任何牽挂的東西,唯一想做的就是讓她活得不好受而已。
所以他又會做出什麽呢?
彼時一個黑影已經如約到了釜山寺,這座寺廟已有些陳舊,長出茂密的蜘蛛網。
她推開一間半遮半掩的屋門,滋啦滋啦的聲音,随着灰塵一起揚起。
殿裏卻點着奇香,很顯然那并不是什麽好東西,迷離散——隻要吸入一點就能神志不清,再憑她看這四周環境,隻怕周宜水并不在這兒。
當真是個空城計。
就是不知,韓嬰要引她來,目的是什麽。
想到這裏,外面有腳步聲傳來,聽着幅度像是個身長八尺的男人。
屏住呼吸虛扶了一把香台,才請身後的動靜倉促的兩聲。
“祯兒——”
那聲音那麽熟悉,就像經久的噩夢重複出現在她面前,其實有時對着他那張臉,她根本控制不住情緒,多少日日夜夜裏,都恨不得一刀兩段。
可是爲了傳遞消息,她還是要一忍再忍。
想想死去的父母親人,倒真不如現在就得一個痛快!
看她伏在案上莫名的抽泣,蕭離心虛的不知該怎麽解釋,正要伸手拉過她,卻見那人的眸色陰沉中充血。
突然手臂一痛,身體不由自主向後一倒。
那人給了他一劍。
蕭離吃痛震驚,再次擡頭才看清那人的臉,更是不敢相信,“櫻桃!?”
櫻桃本就與媞祯相似,暗中調換,常人根本發現不來,除非是枕邊人。
可如今這個枕邊人,确是她最痛恨,最厭惡之人,幾盡看他的目光,都充滿了惡心和幹嘔。
她了無情意的鄙視他,“也許你不該叫我鄧櫻桃,我是潘都兒,我是潘鴻章的女兒潘都兒!”
便舉起劍,“狗賊,你不記得了?四年前你殺我全家,滅我潘氏滿門!這血海深仇,我早就恨透你了!”
啊,櫻桃這個伏筆總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