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嬰恨她,無非是他以爲她發現了他與賈老爺在南風苑苟且之事,讓他丢盡了臉面和尊嚴。盡管她多方辯白,也抹不去她去過事發之地的事實,就是有冤也難訴。
可當時去南風苑的又不止自己一人,周宜水也在,怎的那韓嬰就偏偏逮着她一個人撕呢?
媞祯琢磨了下,一時難以分明,口中低聲喃喃道,“你好奇他那麽記仇,我又何嘗不好奇。他咬死我去過南風苑我沒法辯白,可是你也去了,爲什麽最後他隻恨我一個呢?便是有嫌疑也得咱倆平攤吧。”
此事近旁的顯瑀和乃矜都呆了一下,周宜水還沒緩過神來,吧唧一個大嘴巴就抽了過去。
“周解頤!你個王八蛋!我跟你成親這麽多年,我都不知道你還……你還好那一口……你居然喜歡男的!”
空氣裏安安靜靜,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周宜水像是被打蒙了,耳邊嗡嗡響,頓了好一會兒,才嗖得一下跳起來!
“我沒有啊!”他張着兩個手不知道往哪裏放,左看看右看看,嗳了一聲,“那時候年少無知,我後座那姓林的不知從何處幾本那種的小人書……我就是好奇……”
溫钰稍稍隔得遠了些,聽得不甚分明,“好奇?”
溫钰如此一問,石父的臉色青了一半,媞祯也把臉埋進去了一半。
南風苑是當時平陽出了名的斷袖分桃之地,風月之事層出不求,又被坊間戲稱爲“鴨巷”。
溫钰在平陽皇宮久住那麽多年,自然對外面的是非極其了解,何況大魏民風本就開放,朝廷不少官員的绯聞八卦,他大都知道些。
周宜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殿下大抵不相信,有時候人總是對未知的事情非常好奇,好奇的就想去看看,就如我和……”
便别過頭看媞祯一眼。
石父哎呦了一聲,老臉都要掉在地上,擡手指責女兒道:“難怪當年我問你,這韓嬰跟你隔了什麽仇什麽怨要這麽害咱們石家,你不說,沈望舒也不說,合着……你在平陽學府不好好學習,一天到晚看小人書,還逃課,還……還逛那種窯子!”
“沒有一天到晚!沒有!”媞祯飛快的辯駁,“怎麽好事我不一天到晚的做,一到壞事就能一天到晚?這沒有的事!”
“你簡直氣死我!要是早個七八年知道,我……”石父哽了住,“打”他确實也下不去手。
他呼吸綿長的喘息,“你就不能改改想一出就做一出的脾氣,都說好奇害死貓,你要不是因爲瞎轉悠,那韓嬰能把你咬上麽?你真的……老老實實待在學府不好,跑啥呢?我真……哎……”
聽着熟悉的節奏,隻怕又要長篇大論了。
不得不說,石父的脾氣極好,但嘴也極能念叨。每次媞祯心裏都恨不得他能打她一下,也不要再念她了,着實長痛不如短痛,就如同唐僧給孫悟空念經——生不如死啊。
如此一比,她倒甚覺得,戴将師罰她在太陽底下蹲馬步,簡直極其英明!
不知道說了多少句,她覺得自己念得化成一攤妖水了,捂着頭仰了下去,“那當時要知道,世上就有後悔藥了。您念我也沒有用啊,我都成親了,當娘了,您就不要在您孫女面前念我了……”
她委屈巴巴道,“給點面子吧。”
“做錯事你還要面子。”石父哼了一聲。
眼見媞祯被她爹爹訓得熱火朝天,周宜水偷偷摸摸扯了扯乃矜的手,“你瞧,這真就是個誤會,我跟玄機就到裏面看了一眼,就一眼我倆就回來了。”
“真就一眼?”
“就一眼!”
“是麽?”乃矜單手拎住他的耳朵,“就一眼人家就給你們逮住了,我怎麽不信呢?”
周宜水急得無奈,“怎麽就不能信呢?我就進去,上了個茅房,出來就跟玄機走了,你要是還不信——”
他緊緊握住拳頭,斬釘截鐵,“我記得了,從茅房出來我遇着個人,是平陽孫氏商舫的大公子,叫什麽……孫平業,後來孫氏被玄機逼得出了京,現在還在巴蜀呢。你實在不信,你就讓玄機去巴蜀把孫平業拉過來,我跟他當面對質!”
說到最後周宜水都要含悲含泣了。
腦海中似有一道眩亮霹靂赫然閃過,照得媞祯目眩神移,旋即打斷石父的話,“你見過孫平業?!”
周宜水愣了愣,點頭,“是啊,就那天從茅房出來,不過擦肩而過,也不知道他看沒看見我。”
他轉頭看了一眼乃矜随時會發飙的臉,咕哝下了口水,“但應該看見了……吧。”
陽光逐漸低迷下來,媞祯披起衣服,臉上的表情在不停的變化。
當年大魏初建,曾經的十八舫分崩離析,昔日的地盤就開始被新的商舫瓜分。原先的平陽沈氏歸了朝廷,自然不再參與紛争,可被逼到烏孫的安陽石氏,就隻有争搶這一條路。
商舫之間明裏暗裏的争執很多,招數更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連她母親霍夫人也是死在平陽孫氏刀客的手中。
所以,其實她來到平陽求學,無一不是帶了報複的意味。
可是那時候她太年輕,充滿幼稚的報複心和孩子氣,遠沒有現在可以沉得住氣。
從前隻覺得自己英勇無比,現在才知道自己給自己埋了一個這麽大的雷。
憤世嫉俗,從七年前就是如此。
當然,半夜翻牆這種事情,來向是由周宜水主導的,平陽城有一家“九裏香”的菜館,夜宵專供的酒釀圓子甚好,索性媞祯随時被迫被帶出來,也不願多計較。
那一夜,他倆如常結伴出來覓食,周宜水還喝了二兩酒,回去在馬車上直唠叨。
“咱們學府的夥食什麽時候能換換的,那炒青菜叫炒青菜麽?那叫白水炒菜吧!油都沒有。還是得翻牆出來……吃點好的。”
“啰哩吧嗦。”媞祯沒好氣兒,“你最好明天别人老師聞出你喝酒,要是牽連我跟你受罰……我就抓隻老鼠塞你被窩裏。”
顯然周宜水沒感受到她的嫌棄,還在自娛自樂,直到忽然感受臉頰被玄機的胳膊肘橫擊了一下,才咣當一下清醒。
再擡起眼時,身邊的人已經面露兇光的看着前面的轎子。
問他,“罷了出來都出來,罰也是鐵定的,既如此,要不要做些更刺激更過瘾的事兒?”
“什麽事?”
周宜水沒明白過來,卻隻看見玄機給了曹迩一個示意,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前面四個轎夫和六個護衛給撂倒了。
轎子裏面的孫平業被颠了一下,額頭撞到前面,撞的生痛,大怒罵道:“你們這些混蛋,怎麽擡的轎子?”
沒有人回答他,轎外一片安靜,待他氣呼呼地從将要傾倒的轎子裏爬了出來,才發現自己轎夫和護衛都倒在了地上,以爲是有人搶劫,心裏吓得半死。
“什麽人啊?還不出來!”
半晌無聲,反而愈加恐怖,直到身後凹出一疊黑影,一個清清柔柔的聲音回答道。
“我乃謝湘,我想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