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毓姚倚在卷頭榻上,頭頂就是菱花窗,薄薄的光從外面照進來,撒在身上,即便入夢,也是暖暖的滋味兒。
昏昏間做光怪陸離的夢,直到感覺有一個朦胧的身影靠近她。
徐徐睜開眼睛,是媞祯令人拿着一盅百合蓮子湯過來,正端端坐在她床前。
毓姚一個激靈,猛地醒過來,心頭怔忡,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真的。她坐起身手指抓緊衣裳,渾身上下瑟瑟不已,心虛的表情寫滿了臉。
媞祯淡淡微笑,盯着她看似無神的雙眸,“怎麽了?上回說了你一次,到現在還在氣頭上呢?如今連一聲姐姐都不肯叫?”
她窒了一下,“大姐姐。”
媞祯掐一掐她的臉,笑:“這就對了。姐妹之間哪來的隔夜仇。”
于是捧着一盞燕窩,輕輕攪動着:“這是我特地叫人給你熬的百合蓮子湯,最是美容養顔。”
心裏有心事,連着飲食也清減了不少,恹恹地沒有胃口。毓姚隻是接過來,手中握着的銀調羹想了半天,才敢擡頭直視着媞祯的眼睛。
抿了抿唇,躊躇道:“那日大伯把我叫去也說了許多,既是擇人要慎重,那……那是不是有文才和功德就是好的?”
媞祯微笑道:“這是自然,德行和人品最要緊。”
又拉起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所以是金子總會發光,黃沙掩蓋不住珍珠的光芒,蔣文才若真是德才兼備的,明年春闱後自會揭曉,你說是不是?”
毓姚起先還微有不豫之色,待聽到最後,竟慢慢笑逐顔開,連連點頭:“姐姐既說如此,那如今我也知道了。”
媞祯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松弛,仿佛被撥開了重重雲霧,有雲淡風清的清明,微笑道:“你肯這麽想自然是好,其實隻要人有可取之處,得到重用也不過早晚事。”
毓姚眸光落定的點頭,聲音反而有些飄忽,“姐姐說得極是。”
媞祯嘴唇一動,終于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好似欣慰的笑了一笑,又安撫了她幾句,便借着石舫有事告辭了。
柔軟厚密的地毯踩在足下綿軟無聲,風呼呼刮過耳邊,頭上的翡翠流蘇在風裏瀝瀝作響,就跟她此時心情一般。
文繡一路跟随了好久,直到下了長廊轉過彎,才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之間二姑娘爲了姓蔣的跟您吵得不可開交,怎麽如今咱們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她遲疑的轉着眼睛,“您說……一個人的心性真能轉得如此之快麽?”
媞祯閉了閉目,長出一口氣,“她的那些心思我都知道,隻是忽然想起了殿下的提醒……你說與其讓毓姚繼續可憐他,還不如以退爲進,讓她徹底厭惡地好。”
她握起雙手,看着天邊風雨欲來的陰雲,觑起眉頭,“我就不信一心往上爬的,他能做出什麽功德和業績來?”
外面鼠疫的情形依舊風雲不減,那股陰霾的籠罩,就像是陰陰津津的死人味兒,攏在鼻頭,令人作嘔難聞。
真正有光破雲照在大地上,還是在幾日後,一張治療鼠疫的方子破天荒出現在了蔣氏酒館裏。
據蔣文才所說,那是他父輩從幾年前的鼠疫中保留下來的,治療鼠疫最是管用。
起初人們并不相信,直到後來,他親自将這藥方給了赈災地的太醫驗證,幾番試驗過後,一些病重的患者已經有些起色,頓時壓上百姓心上的石頭,松了大半。
一時間,治療鼠疫的方子傳遍了每一處赈災之地,更有甚太醫道:“蔣公子仗義疏财,待疫情好轉之後,老夫一定向陛下言謝,厚賞于您。”
而蔣文才的橫刀插入,反倒叫一時極力在旁安撫災情的溫钰和顧敞默默了良久,更甚連向來醫術絕佳的吳斌生也瞠目結舌。
一個酒販商戶,怎麽突然有了治療鼠疫之術,且擅長至此,自然少不了叫人揣測。
蘇哲聞信到府裏給媞祯請安,見她正在指點兆緒的功課,忙躬身行了一禮,朝文繡使一使眼色。
果然沒多久,媞祯扶着文繡從書房裏出來。
蘇哲微笑道:“剛才說話不方便,有勞姑娘這一趟了。”
媞祯坐在廊下的圈椅上,慵懶的姿勢讓人想起夏日碧波池中盛綻的蓮花。
她抿了抿唇,問:“外頭是出什麽事了嗎?”
蘇哲慢慢收斂了笑容,如實回答:“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如今鼠疫被治住,壞事是治療鼠疫的藥方是蔣文才提供的。”
他不覺低頭試探道:“姑娘可相信,一個酒販在一夜之間可以無地生瓜?隻怕難免叫人疑惑吧,除非……除非那藥方不是他的。”
媞祯聽着他話,氣色依舊極好,很是潤澤,仿佛并未因這個消息而有絲毫的驚訝。
隻是淡淡哼了句,“是麽?”
蘇哲心中激憤,口氣不免生硬氣兒,“若奴才說這治療鼠疫的方子大半出自吳先生的手筆,姑娘信麽?”
媞祯很快的點了頭:“我信。”
她用手指彈一彈玉镯道:“這藥方原就是我讓吳斌生按着顧姐夫的提供的消息研制的,我怎會不信?”
蘇哲愣怔的看了她一眼,聲音如貼着地面旋過的冷風:“即是如此,姑娘又覺得那藥方怎麽會平白無故到了蔣文才手裏?”
媞祯靠着背後的馥香花團紋軟枕,沉吟說:“那自然是有内鬼偷了去的。”
蘇哲瞬間閃出一道猶疑的光,但很快被媞祯撫落,“這件事我都知道,但其實蔣文才拿到的那個藥方也不完全對,不是麽?”
他的臉色随着她的話語急遽轉變,卻終究順從的點了點頭,“老師隻寫出大半,因未确定犀角粉的代替藥材,一時不敢亂用,隻收在了石府藥房的箱屜裏。”
他繼續解釋道:“蔣文才那個藥方雖對了大半,卻私自将備選代替水犀角粉的白茅根,換成了更爲便宜的芒硝和生地黃,又亂加了不少成效快藥材,雖是功效倍增,但是藥性太兇,尤其是對于孕婦、老弱而言……”
他說着,雙眉一時蹙很緊,“人在虛弱的情況下服用,隻怕……會出大事。”
媞祯一恸,蓦然擡頭迎上他略有幽怨的眼神。
她冷冷一笑,眼波宛轉,“是他急功近利,便是有事也是他的事。倒不如回去讓你老師好好想想緩解他方子的辦法。”
便示意了一個眼色給他,“鳥盡弓藏,隻怕他的好日子就要到頭,而你老師……才剛剛開始。”
蘇哲忽地明白,腦中一片冷澈,幾乎收不住唇際的一抹冷笑,便默默施了一禮無聲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