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症開始高熱、寒戰、頭痛,接着頸腫、髒腑滲血,一人之病,染及一宮一室,一時間人人自危。
程貴嫔帶領諸妃的焚香禱告,也沒有獲得上天的憐憫。太醫院的救治人也是杯水車薪,根本解不了燃眉之急。
哪怕皇帝極速把溫钰、朱嵇和遊存勖一系能臣叫于宣室殿議事,除了隔離阻斷源頭,也終究沒個辦法。
焦急之下,本來就有病體的皇帝身子也漸漸瘦下去。
然而不幸的是,前不久到上林苑踏青的鄭娞也感染了可怕的鼠疫,爲怕宮中生亂,隻好将人移出了宮外療養。
溫钰回到濯纓水閣時,也唉聲歎氣,即便是他對鄭懋有過許多不滿,到到底對鄭娞有着愧疚和憐惜。
他拉着媞祯的手,如實跟她說道:“公主昨日還好好的,今早楊雪心來報,說是吃下去的東西全嘔了出來,人也燒得厲害,到了午間就開始說胡話了。”
媞祯問:“太醫呢?太醫看過怎麽說?”
溫钰搖頭道:“這次的鼠疫比往年的都要厲害,且城中感染人數又多,太醫院已經忙不過來了。沒有對症之策,這個節骨眼上誰敢去看,不過是那些尋常的藥壓着罷了。”
他掀起茶蓋吹了吹,“如今公主已經叫皇帝下令挪到行宮去了。”
媞祯微微吃驚,“挪到外面,太醫更不好照拂了麽。”
蓦地勾起些許前塵,冷冷略過一笑,“我算是看清楚了,這個宮裏除了溫成皇後對公主還算真心,便沒有人真心待她了。如今公主單薄無依,竟然連一個容身之地都沒有。既是如此……”
她定一定神,“不若你去向皇帝求情,讓公主到我名下的十裏畫廊療養。太醫忙不過來,至少咱們能叫吳斌生給她瞧瞧。”
溫钰一聽,果斷的給否了,“其他的也就罷了,但是吳斌生是嶽父指定給你安胎的,他若是去照顧公主了,那你有個三痛兩痛的可怎麽辦?”
何況鼠疫極易傳染,吳斌生去了十裏畫廊自然不能再随意進出石府,而偏偏媞祯身邊醫術最高明的,就隻有吳斌生一人。
媞祯溫和一笑,顯得格外的淡然,“蘇哲和宋桧的醫術照顧我足以,眼下要緊的是公主危在旦夕。”
她拉起他袖子的一角,“就算不爲着溫成皇後的囑托,也要爲着我在宮裏那段時間,公主對我的照拂。”
溫钰自然是個極重恩情的人,何況想到公主無父無母、孤苦無依,恻隐之心終歸讓他沉沉點了下頭。
然一瞬間的沉默過後,他緩緩換了口氣,“過幾日皇帝讓我跟三府到城中赈災,隻怕我也要一段時間不能來了。”
說着他充滿憐愛的撫了撫她的小腹,“外頭災情嚴重,傳給你跟孩子不好。”
媞祯寬懷他道,“你自個保重就成,我們娘倆好着呢。缺什麽藥材,直接讓管彤到石舫調取。”
本來有些許倦容的溫钰,眼尾不覺因這句話沉重的耷拉下去,“若是知道缺什麽藥材還好,至少證明有藥方可查,如今……不過是盲人摸象罷了。”
他别過臉,暮春的風微有冷意,夾雜着草藥的氣味,吹得臉頰上一陣陣發緊的涼,連同身邊氛圍也一同消沉下去。
直到一陣敲門聲忽然響起,才隐隐讓溫钰有些警覺。
他蹙眉問:“誰?”
是一個醇厚的聲音回答:“是我。”
随聲錦簾一挑,顧敞開阖着步子進來一揖,媞祯方才看清,急忙招呼,“文鴛快去給姐夫沏杯茶來。”
一時也對他到來充滿疑問,“姐夫來……可是姐姐那裏有什麽事要說?”
顧敞溫然一笑,“你姐姐自然是沒事,是我有事想找殿下。”
說罷,他便轉頭看向另一邊,“方才我在門前聽,殿下是否正因城中的鼠疫而擔心?”
溫钰擡了擡眼皮,“正是。
顧敞道:“早上我去辦公,回來的時候離赈災地遠遠看上了一眼,又聽下面的人說了發病的症狀,一時想起好些年前我從南方逃災逃到隴西的場景,那是我家鄉所受的疫情與今日一般無二。”
他似有思索的回憶,“我還記得當年我們村裏有個土大夫,他是用銀針給那些人的五指放血,又拿生石膏和犀角粉兌水治給治好的,不過……”
話間他也有些徘徊不定,“不過具體還加了什麽藥我記得不全,好像還差幾味藥材調配。”
溫钰不聽則已,聽罷有治愈例子,一時臉上慢慢浮出被拯救的喜色。
追問道:“那此人現在何處?”
顧敞“唔”了一聲,“那人後來死于亂軍之中,早已棄世了。”
溫钰不由一愣,轉瞬目光冷凝。
媞祯在一旁聽着,略略思索着可取之處,“生石膏倒是常見,但是犀角粉……雖然能找到,但是感染疫症人數之多,庫房裏也未必夠一個城的人用。”
顧敞也點頭認同,“是,犀角粉珍貴,但既然有藥方,想來也有可代替的藥。隻是還得一味一味嘗試。”
略靜了片刻,他再次看向溫钰,“除此之外,治療雖是要緊,但更要緊的還是防患于未然。眼下最該封查的是水井和米糧,其次便是給百姓發放艾草驅蟲避鼠。”
雖是沒有一定的解決之策,但到底撕開了一道口子,之後上下求索,也才迹可循。
沒有辦法之中辦法,至也能給人一絲絲希望。
溫钰應承下他的話,“姐夫說的極是,我這便進宮向陛下彙報,事關城中疫情,還是速速決策要好。”
擡眸間,亦是暗贊的眸光,“隻怕不是姐夫,如今我也束手無策。”
顧敞行禮如儀,客氣道:“殿下不用謝。我本是苦出身,是顯瑀不嫌棄我,又得殿下看重才有了今日,我來自底層,自然對底層的情況更了解。隻要殿下能真心憐愛底層百姓,便是最好不過了。”
溫钰用手指抵着唇,“隻是眼下的情況還得從長計議,姐夫既然曾經見過當年疫症的,或許對後續調遣更有辦法。”
顧敞立刻意會,“殿下有所需,我自願意跟随左右。”
他們正說着話,媞祯掀起茶蓋喝茶,忽然見一抹清秀身影駐足在窗外,也不知是何時過來的。
她心裏幾乎是一驚,口中語氣不覺加重了三分,道:“誰在外頭?”
旋即屋子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媞祯飛快踱步推開門,向四周探去,卻并未見到任何蹤迹。低頭間,隻有一隻珠花躺在地上微光粼粼。
腦子嗡地一聲,然後就是浩浩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