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赫熱鬧的場景再次回歸衆人視線,便是石父壽辰那日。
比起之前許多年的隐忍低調,這次繁華的顯得格外的志得意滿,不少士族大夫的賀禮接來相送,加之祝賀媞祯有孕之喜,一時間别開生面。
隻有周宜水還讷讷的,似乎還在爲人世間的“死而複活”而惆怅。不過索性在道觀也尋得無果,一時間默默地淡然了。
隻是嘴角不免有些感慨,“這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鄒先生也離開長安快一年了吧。不知道鄒先生最近可好?”
顯瑀乍聞他忽然提起鄒忌平,不覺手心發涼,倒是媞祯淡淡的回,“前不久我收到過信,鄒先生輔佐真定公在邊境設下了沙障,爲抵禦外敵做了不小的貢獻,可謂大功一件呢。”
周宜水“哦”了一聲,“隻是總覺得以鄒先生的才能在邊境施展可惜了,一時好奇他爲什麽非去不可?”
媞祯隻是微笑,“這人各有志,不可強求,隻怕沒人比他心裏更清楚。”
他凝神的片刻,深邃目光中拂過無限的痛心,“也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有微風倏然吹進,春天的正午帶着花葉生命蓬勃的氣味。石父扶着丫鬟令儀進來,看着周宜水欲言又止的神情,緩緩道:“你們聊得開心,我一來倒讓你們拘束了。”
顯瑀斜斜搖頭,上前搭過手,“怎麽會?巴不得您過來才是,您可是我們的老壽星,還等着姑父您來給我們開宴呢!”
石父笑了笑,指着桌子道,“一家子吃飯便是想吃便吃,也等久了吧,那咱們趕快入席。”
說着,便挪步進花廳,一時間宴食上來,文繡添飯,令儀布菜,文鴛舀湯,席間熱攏地聊起來,石父一一尋過後,卻忽然皺起眉。
問:“怎麽不見二丫頭?”
是毓嬛先答道,“方才二姐姐說要出去一趟,怕是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溫钰見狀便問,“要不我去叫人出去找找?”
春香團福錦簾垂得嚴嚴實實,忽然被人掀起半邊,外頭毓姚的聲音跟着冷風一同灌入,“不用找了,我這就來了!”
然随之而來的卻還有另一個腳步聲,媞祯端坐着,擡頭直隻見一身灰藍寬袖衫的男子随着毓姚身後亦步亦趨。
日頭暖和,照地他臉頰十分的細膩,雖然五官不如溫钰那般俊美優秀,卻依稀可以看出些清秀,獨獨一雙三白眼顯得十分精明。
誰料石父那裏還未張口,那男子竟徑直走朝溫钰撲通一跪,“草民給殿下請安,殿下祥瑞金安!”
毓姚不覺低下頭,隐晦地咳嗽了一聲。
男子極速地擡起笑臉看向石父,“聽說大伯今兒過壽,我特地帶來了賀禮。”
他伸手一指自己手裏禮盒,“這是蒼海郡的人參,價值千金,是我特地托人從外地帶來的,還請您笑納。”
石慎微微鄙夷,“不知道你是……”
他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低手整一整自己衣衫,作揖道:“鄙人姓蔣,名文才,是特地跟二姑娘來拜見老爺子的。”
石父微微一驚,似是意外,“是麽,毓姚?”
毓姚眉目恬靜,仿佛安然承受,“上回元宵燈會的時候,蔣公子曾幫過我一回,就是上回我跟您說的,就是他把我河邊拉上來的。”
她抿起唇笑,“大伯,我想着您說做人要知恩圖報的,所以就想趁着您高興,叫他過來吃頓飯。”
石父凝神片刻,便也點下了頭,“即使如此,那便入席吧。”招手喚來曹休,“叫人再備一把椅子來。”
曹休答應了一聲,吩咐下去,又轉回石父身邊挪出一個坐次。
然門外的小厮将把椅子拉上來,蔣文才一把将椅子拽去了溫钰的身邊坐下,“鄙人一直仰慕秦王殿下的才學,不知何時能跟殿下讨教一二呢?”
所有人都隐隐肉跳了一下,情不自禁觑起眼。
毓嬛看蔣文才如此,忍不住冷笑一聲,隻作壁上觀。
溫钰看也不看他,隻是如往常一般随和地笑:“書中自有黃金屋,哪裏是什麽才學,不過是多學多看罷了。”
蔣文才道,“殿下說得及是,想當年殿下還是端慧太子之時,便是以熟讀成誦聞名遐迩,端慧太子的教導,草民又怎能不聽呢!”
他說到這兒,衆人的眼睛都個個突出來。誰都知道自溫钰重返大魏,最忌諱的便是曾經“端慧太子”這個身份,如今被人舊事重提,誰知外傳出去不會被有心人揣測呢。
溫钰眉頭微動,“往事不可追,過去之事又怎能重提。”
便加了一筷子百合片放在媞祯的碗裏,笑着慰問,“這是龍山新采摘的百合,最是爽口。”
蔣文才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女子,瞬間意會:“都忘了恭喜王妃有身孕了,聽我娘說孕婦初期最是要補血養氣,不若明天我買兩隻雞給王妃補補。”
媞祯擺擺手,倦怠道:“用不着,我喜歡吃什麽,我娘家和殿下是不會虧待我的,多謝蔣公子好心。”
蔣文才卻揚起眉頭,“隻是這清淡的到底沒有營養,雞鴨鵝肉才能把孩子養得壯,王妃您自己不要緊,孩子最要緊。”
顯瑀呵呵一笑,懶懶眯起眼睛,厭道:“怪不得說蔣公子是讀書人,懂得真多,說的好像跟自己生過一樣似的,誰不重要說得輕飄飄的。”
蔣文才仍舊沾沾自喜,“我這也是爲殿下的孩子着想。”
媞祯與溫钰的臉色俱是微微一愕,縱使敦厚有涵養,聽了這麽沒有分寸的話臉也情不自禁拉下來。
良久,溫钰才看向他道,“蔣公子有心了。不想你要兼顧學業,還要英雄救美,索性如今還有時間關心内子的腹中孩兒,真是難得。”
他露了幾絲笑意,柔聲說:“聽說蔣公子出身販酒‘世家’,今日一見果真若熏若醉,‘出口成章’,不輸家門風範。”
蔣文才傲然地接下話:“我爹娘說了,身爲商戶也該自強,所以我一直讀書,不曾丢了家裏的臉。”
溫钰微微一笑,“是這樣不錯。”便轉身吩咐管彤,“去拿盤核桃來,給蔣公子好好補補。”
那蔣文才愣了愣,倒也很得意的接過,“殿下賞得,草民一定回去好好品嘗,一看這核桃就金貴多美味,一定多吃多補!”
媞祯和顯瑀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不覺傳染着一桌的人都捂着嘴偷笑。
世上竟有這樣蠢笨的人,居然還叫“文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連别人拐着彎罵他缺腦子都沒聽出來。
蔣文才見他們笑得如此失态,一時還是爲解過味來,還是毓姚實在看不下去,才出聲打斷了他,“快些吃吧,一會還要看戲喝茶呢!”
爲了石父的壽辰,暢音閣的戲自是準備許久。眼見飯後毓姚要拉着蔣文才過去,媞祯便讓文繡叫住了他二人,然而最後來的卻隻有毓姚一個。
屋裏很寂靜,對着媞祯一個人,毓姚到底還是有些畏懼,“他說要先去更衣,過會再來。”
媞祯坐在堂上,扶了扶鬓邊的銀累絲珍珠鳳钗,“是麽,他是去更衣了?還是去暢音閣裏到殿下面前打秋風去了?”
她的聲音雖輕,卻一字一字清晰如雪地碾痕。
“方才老三把蔣文才的事都跟我說了,如果說方才是看在賓客的面子上咱們按兵不動,那麽現在我告訴,你跟他之間沒可能,還是盡快斷了吧!”
毓姚的聲音清淩淩的,宛若堅冰相觸,“爲什麽?”
“爲什麽?你是裝傻還是真無知?你瞧瞧方才他進屋做什麽,直奔着殿下就去了,脫口就是攀親,可知他爲了這一刻準備了多久?”
媞祯幽深雙眸,直欲看到她無窮無盡的心底去。
“倒是你,與其在這裏問我爲什麽,不如想想當初他接近你是否有預謀。”
毓姚一聽,險險打翻手中茶盞,“姐姐他不是這樣的人,我了解他,他隻是太想成功,太想改變一切了。不若是春闱被延期,他也不會如此。”
媞祯輕輕呼出一口氣,“你也知道春闱隻是被延期了,不是被取消了?既然是延期,他怎就苦等不得,難道天下學子都會因延期而棄考麽?”
她的聲音清晰而分明,不容毓姚的避閃,“他是圖什麽,爲什麽,你最好分得清楚,别再執迷不悟。你想要好郎婿,怎麽挑都是世家清白的子弟,何處不比得過一個蔣文才?”
毓姚似有不服,“可爲什麽别人可以,就蔣文才不可以?”
媞祯十分的果決,“沒有爲什麽,憑他的出身、人品、所作所爲就是不可以!”
毓姚的神色冰冷的如冰封的湖面,聲音低微得如喘息一般,一浪逼着一浪。
“大姐姐……我一直把你當親姐姐的,雖然咱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爲人也不親切,但我一直覺得你隻是性格如此,畢竟你也爲了跟殿下在一起愛得那麽熱烈,那麽肆無忌憚,甚至一顧離開家,跟大伯置氣。”
她擡頭看着她,“可如今,爲什麽你得到你想要的,卻還管束我,難道我就不能像你一樣自由麽?”
她說起話依舊瑟瑟發抖,“是你們給我挑的人都很好,每一個要麽有權,要麽有錢,我一直以爲你們對我是真好,可如今我真正找到對我好的,你們卻都看不上。”
她頹然挺直身子,冷然質問:“究竟是你們真的疼愛我,還是我隻是你們拿去聯姻的工具?”
不好意思,更遲了。
太困了,睡一覺天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