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暴室整整一日一夜才出來,所有的恩怨生死,夾雜着一個女人的寵遇與野心,在翠微唇齒和唾沫一一吐出。
長夜寂寂,星冷無光,合眼也再睡不去。
次日爲籌備清明溫成皇後的祭祀禮,媞祯早早的來于宮中,到甘泉宮向皇帝請示。
人間四月天裏,不燒碳火,殿裏還有些涼,風從窗棱間無孔不入地吹了進來,陳貴嫔鬓邊發絲微微浮動,不施脂粉的面龐在天光中清晰可見。
皇帝似正在傷心惱怒,搭眼瞥見她,有些郁火不平,“這時候,你怎麽來了?”
媞祯淺淺蹲了禮,“妾是特地入宮商議溫成皇後清明祭祀一事,不想唐突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程貴嫔沉靜侍立于皇帝身側,見媞祯這般說便接道:“溫成皇後孕期,一直是秦王妃和公主陪侍,對于陳惜君是否常來椒房殿最是熟悉。”
皇帝雙眸微阖,指着跪在地上的陳貴嫔,“你既說禺甯一個人的指正不足爲信,其他人也能被屈打成招,那秦王妃和公主呢?”
陳貴嫔看了媞祯一眼,沉聲道:“她是溫成皇後的義女,跟禺甯向有交集,且不會是串通好的。”
皇帝呵呵冷笑,“那要按你所說,不管是何人作證,都有作假的嫌疑了?”
他深重的怒氣從唇角漫出一絲半縷,“你放心,一切都是朕親自審問,誰都冤枉不了誰!倒是你,死到臨頭還嘴硬,若非朕已掌握你毒害溫成皇後和腹中胎兒的證據,朕也不敢相信,陪朕多年賢惠有加的貴嫔,居然會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陳貴嫔冷淡道:“陛下既然已經相信,何必再來問妾?”
皇帝閉上雙眸,嫌惡道:“若非等你一句親口認罪,你以爲朕還願意見到你這張臉麽?”
“臣妾年老色衰,自然惹皇上嫌惡。可與其說是嫌惡,倒不如說您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在您眼裏我隻是個聽話的小貓小狗,是溫成皇後的奴婢!可既然你對我都沒有真心,又憑什麽要求我要賢惠善良呢!”
她忽然勇敢起來,“是!溫成皇後是妾殺的,溫成皇後肚子裏的孩子也是妾殺的,臨海王也是妾挑唆的,跟人私通也是真的,但那又如何?妾若不爲了自己,誰還能爲妾?妾都是被逼的。”
她惡狠狠地看着皇帝,“不妨告訴你,你嫌棄我不貌美,殊不知我在你身邊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無比惡心!”
反正早曉得自己在皇帝眼裏不過是一隻被戲弄的小鼠,這數年的撥弄戲谑,苟延殘喘,已經把她拖得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也不過是一死,倒也沒什麽可怕了。
“不過是一條命,陛下要拿去便是,可即便你殺了我,溫成皇後也回不來,你的臉面也回不來了!”
她或然睜眼,迫視着他。
“你敢把我做得所有事都公之于衆麽!你敢對天下說我私通,說你自己是個綠頭大烏龜!”
她咯咯的大笑不止,“你就算殺了我還不是要給妾臉面?還是要給自己臉面?你就算把我碎屍萬段、抛屍荒野,明面上的這口氣……你不吞也得吞!”
皇帝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緩緩起身,走近她。他的指尖冰冷,全無一點暖意,擡起她的臉,凝望片刻。
他荷荷一笑,驟然發作,連扇了數十下耳光。
陳貴嫔眼前一片金星閃爍,鼻子想被灌了醋一般堵塞,唯有溫熱的液體滾落在手背上。
那麽多的血,從鼻腔、口角滴落。她擡頭看着她,頗爲嘲諷地笑,“陛下打我,可是惱羞成怒了?!”
皇帝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眼裏血紅血紅,“你意欲殺母奪子,害死了有容,害朕處置了自己長子,你居然還敢挑釁朕!”
她仰面長着血盆大口,“你最愛的人都離你而去,你是不是很痛心?”
“看你這麽痛心,我真是好痛快!數年如履薄冰,步步爲營,這會子真正可以痛快了!”
皇帝被她的話激得失了僅剩的平和,恨不得在她身體上剜出幾個洞來,“你這個毒婦!”
陳貴嫔森然一笑,雪白的牙齒染紅色的血液,如要噬人,“我再毒又怎比得上陛下你,當初你爲了獲得真定公的支持,連自己侄子都狠心刺殺!到頭來如今,你還成了情深義重的人!”
仿佛被戳中最心虛的地方,皇帝慌張的站起,“你放肆……滿口胡謅!”
“我是不是胡謅,你心裏最清楚!”她兩眼明亮之極,隐隐有傲然不群之氣,“想必秦王妃自己也會比較。”
媞祯自是早知皇帝的爲人,對這所謂的真相心知肚明,所以面上格外淡然也不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是天子,一諾萬金,我與殿下自是忠君職守,且非親信小人挑唆?”
“是麽?”陳貴嫔看向她的眼神十分鄙夷,“秦王妃大義,就不知道陛下大不大義了?”
想了又想,其實她對皇帝和媞祯的恨是一樣的。
若非她唆使自己用禁藥固寵,怎麽又會掉進圈套,又怎會知道那裏面是提純的飛燕喜春散和五石散,吃多了會讓人陽虛陰衰,不孕不育呢!
她用她一直想要得子的心坑害了她,斷了她所有的妄想,如今死到臨頭……倒不如同歸同去了!
“陛下……您知道您自己喝了半年的五石散是怎麽來的麽!妾告訴你……是妾……”
銀鈴宛轉,一隻精巧的赤金平安鎖在媞祯手中把玩。
依稀記得,那是早年時,家中小弟出生她送給小弟的禮物。前不久皇帝以爲她安胎之名,把她父母兄弟接入京中……
難道這個提議是與秦王府有關?所以她久不見父母兄弟,是因爲他們被石媞祯所困?!
她沉下臉色,輕蔑一嗤,“是妾……恨毒了你心裏隻有溫成皇後一個,所以妾才會随您下如此虎狼之藥……”
嬌俏的面龐被強烈的憎惡所覆蓋,“隻是不想,陰差陽錯害得自己也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不過也夠了,我做不了母親,您一個不能生育的人……不也算不得男人麽?”
皇帝頹然坐倒,他已年近五十,哪裏受得住這般刺心之語。
陳惜君悲極而而笑:“痛快,真痛快。”
皇帝迫視着她,“賤人!讓你死的太痛快且不是對不起你的狠毒!”
他厭惡不已,“五馬分屍,讓你血光四濺,隻會弄髒朕的皇宮。”他揚聲向外,“來人。”
楊雪心早就準備在外,端着藥恭恭敬敬進來。
皇帝連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惡心,隻道:“給她!”
那一碗湯藥如墨汁般濃黑,熱氣氤氲,散發着魅惑般的甜香。
越是突兀香氣,越是蘊藏了巨大的毒性,一時間刺鼻的味道,讓在座的人都捂住了口鼻。
隻見楊雪心輕聲道:“這是牽機藥,是陛下爲您讓太醫調制的,服下後劇痛不已,頭足相勾,如牽機狀,乃是毒中之王。”
求生的意志剝奪了她方才的勇氣,陳貴嫔有些本能地抗拒:“不!”
楊雪心端着藥湊近,“除此之外,這裏面還放了大量的朱砂,就是害死溫成皇後所用的朱砂,配合牽機藥服下最爲痛苦,是貴嫔娘娘體面的。”
陳貴嫔還要躲,卻看着媞祯在一側握着那枚長命鎖陰陰恻恻。
那一刻,她知道她不就死是不成了……一了百了吧,這輩子這口氣,确實也沒什麽好活着了!
楊雪心半是攙扶半是挾制,陳貴嫔筋骨酥軟,不敢再做抵抗,由着她按住了她的下巴,一口一口喝下湯藥,一滴不漏。
湯藥入口,如利劍直剖腸腹。
皇帝冷冷道:“帶她走,别讓她死在朕的甘泉宮。”
陳惜君慘然微笑,緊握着手心,被楊雪心和李廣攙扶着塞進了轎子。
霧霭籠罩了整個帝京,宮阙的沉寂,一如她慘淡的一生,一同沉了下去。
藥性發作得很厲害,陳惜君孤身一人卧在蘭林殿的寝殿裏。如僵死之蟲,全身抽蓄,喉間發出似困獸的呻吟。
利用他人,被人利用,這樣無窮無盡的一生,此刻她隻想趕快死去!
稍後媞祯過來,看着她的慘狀,恭謹地向她道個安:“不好意思,我有私心,想看着你藥性發作,受盡苦楚。”
陳惜君痛得卷縮成一團,“若不是你拿我父母兄弟威脅我……你以爲你會活!”
媞祯不以爲然,“我既有謀劃,又且會沒有打算。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殺死我的孩子,害死溫成皇後!”
她默默一笑,“你放心,楊雪心特地和太醫商量過,要讓你足足受夠十二個時辰才能斷氣,你自己好好享受吧。”
陳惜君看着身體機械班抽蓄,啞聲道:“你好狠…”
媞祯身後頭下斑駁搖移的陰影,應得她唇角的笑容森然可怖,“比起你對我和溫成皇後的手段,這實在不算什麽。”
她轉頭看看滴漏,“天快黑了,等明天這個時候你的大限要到了。安息吧……貴嫔娘娘!”
盒飯已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