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府中萬般事都是小事,在媞祯眼裏都舉足若輕,朝中短暫的安甯,一切都變得歲月靜好,真正讓她入心的還是毓嬛的一舉一動。
骨肉親情,再錯也得留三分情,除非不到萬不得已。不日便叫來曹迩派探子暗中走訪,觀測老三的變動,直到某一日老三對外把“顧舫”改成了“新石舫”,并不再屬霍舫和石舫管轄,她才知道毓嬛這番比她想得要決絕。
連曹迩也在旁勸,“三姑娘是打定了要跟石家恩斷義絕,近來把絲綢和陶瓷的價格壓低了一倍不止,又因挂着‘石舫’的銜,把洛陽那裏不少生意都攬了去。”
媞祯卻不以爲然,“她就是故意讓咱們着急動火的,不用管她,壓價這種惡性競争,遲早虧本的是她自己,幾樁生意下去,對洛陽是輕如鴻毛,對顧家打擊可是重中之重。”
側首滟滟婉然一笑,“西域最近不是引近一種鴿子血的寶石,數目稀少,就拉到洛陽的拍賣舫竟價而估,這物以稀爲貴,不比自貶身價要強。”
文繡深以爲然,卻經不住凝起一抹愁容,“其他倒是都不怕,隻是三姑娘對咱們這般仇視……”
媞祯幽幽一聲歎息,聲音竟然有缥缈,“我倒是覺得,她針對我,卻也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隻有她針對我,爹爹才會受痛着急吃火。”
想到這兒心下就黯然了,“隻是解鈴還須系鈴人,除非爹爹松口,不然……這樣反傷其類終究不是個辦法……”
良久,發出一聲宛然的長歎,恍惚得象是一個浮夢。
而近日溫钰那裏,則随着皇帝的放權,變得愈發忙碌,在府的時間也愈發少了。但忙裏偷閑時,也總會尋些稀罕的物件逗媞祯開心。恰好這日他方回來,正值媞祯午睡剛醒,他得了個新鳥,特地想拿她眼前獻媚邀寵。
碧紗亭下,媞祯朦朦地睜開眼睛,聽他道:“怎麽不在屋裏睡?如今天漸涼了,院裏的奴才也不仔細些。”
她坐起身,輕撫着桌案上的冊子,“秋高氣爽,外面風吹得舒坦,尋思看看商舫的事務,沒想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忽然她甯神看了看他提的鳥籠,“這鳥……我好像見過。”
溫钰說是的呀,“就是從周宜水那裏讨的,這機靈鬼兒還會學小狗叫呢。”他撅起嘴,打着哨兒引導它。
媞祯含笑等着,不久果真見它“汪汪”地叫起來。溫钰更得意了,“它還會念詩詞呢。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湧,試與……”
那鳥兒果然學得有模有樣,拍打着翅膀接着念,“試與風味成颠狂,臂兒相兜,唇兒相湊。”
媞祯一下子紅了臉,嬌嗔道:“這周宜水天天教它些什麽不好,偏教這些淫詞豔曲,好一曲《醉春風》念地這麽順口。”
他仔細瞧她,流露出頗有意外的神情,拉過她的手摸,“……原來詞這叫《醉春風》呐,我竟不知,卿卿卻知?”
媞祯眨眨眼睛,低下頭半天才吱聲,“年少無知,心生好奇,誰沒瞧過些不該瞧的呢……”
她一向大膽的令人生畏,竟生做一些淘氣的事情,可淘氣之外流露出小女孩兒的情态,卻實在可喜可愛。
她嬌嗔歸她嬌嗔,他還是挨了過去,把她摟進了懷裏。文繡文鴛識趣地退出了碧紗亭,臨走把簾子給掩上,直退到了院外去。
媞祯原先看着商舫往返的冊子,還在愁毓嬛一事,心裏有些堵,他回來,她那點不順心也煙消雲散了。漸漸的她把她的心借給他一半,喜歡兩個人膩在一起,不用藏着掖着,溫钰是個很清透的人,他的心思她都知道。
捧她在胸前,她隻是輕笑。他溫柔撫摩她的頭發,目光似乎有些出神,“祯兒。”
她低低“嗯”一聲,擡眼卻見一層朦朦的紗蒙住她的眼,視線逐漸模糊,溫熱的呼吸聲卻愈發近。
碧紗亭的羅漢塌很寬敞,鋪着軟軟的褥子,點着溫钰調制的熏香,徜徉下,如跌進溫香軟玉的海浪。
“我不在的時候裏,有沒有想我?好卿卿……有沒有想我?”他聲音出奇地誘惑,一似粽兒黏膩。
因眼前被紗攏着,隻聞聲不見人,叫她有些心慌,伸手抓了半天,才抓到人的領子。
他本能地向她傾倒,追過去,七分認真,三分笑意,眼睛裏似有鈎子,緊緊勾住了她的纖纖玉頸,“你喜歡嗎?我覺得這樣剛剛好……你覺得呢?”
她喘了口氣,知道在外面,根本不敢大聲,“你故意憋着壞呢。”
他低聲笑着,很是得趣,忽輕忽重地潛葕,“明明剛剛好地呀,我曉得你會喜歡的,是不是呢?”
他忽然說起吳語,近似江南水鄉的溫潤,像是南方美人的低語吟唱,有綿綿絮絮的音調。好似叫人想起呼延氏原也是從江南遷移到北方的,骨子裏帶着婉約,這種多情缱绻的音色,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映射在了他身上,恰如其分的好。
她咬着唇,沒言聲,慢慢地收緊手臂去抱他。無聲的邀約,讓他予取予求,恣意縱興,纏綿不休地去吻她,牽過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
内心的柔軟波折複被驚動,全然随性的流露,雖然很羞赧,但偶爾爲之,又充滿了趣緻。
一時雨退雲散,陽光如精工繡作的雲錦漫天鋪開。眼前的紗幔一撤,頓時變得清明起來,擡頭看他的眼,不覺矮下身去抵在他胸口,甜膩如雲湧動。
他輕輕吻上她的額頭,悶悶地笑,“歡喜些了嗎?”
媞祯捶他,看那鳥兒,“青天白日它全看見了,萬一它學舌怎麽辦?”
溫钰想了想,“不耽擱事,這小東西也沒那麽聰明。”
話音剛落,那鳥似因他罵它笨突然激情地拍打翅膀,“胡說!我聰明,我全看見了!”
愣是各自靜了好一會,雙雙像被“上課”了一般,把臉捂住。得找個地方擱得遠遠的才好,不然放屋裏太難爲情了。
一頭躺了很久,才合衣坐起來,想起進來她眉頭緊蹙的睡容,溫钰問:“是什麽事叫你不高興,這幾天見你唉聲歎氣的,連睡覺都挂着臉。”
“老三的事罷了。”她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他了,說到最後也是别無他法清歎,“眼下我除了接招也沒别的辦法,要緊的還是做爹爹的思想工作,想辦法牽線搭橋,得讓老三跟老爺子把話說開才行。”
溫钰哦了一聲,本着避嫌的緣故,對石家的家務事并不言聲,而是轉言他能發問的地方,“聽管彤說,重陽節你想要辦個家宴?”
她嗯了聲,“難得天下太平,也該辦些喜事添添福氣。說實在的,從我進府到現在,咱們府裏一直都沒熱鬧過,怎麽也得大辦一場,叫我拿拿‘秦王妃’的款兒。”
“你想做,那我自然也贊同。”他一壁說,手一壁滑下去,“隻是亂糟糟的什麽人都有,不及倆個人肅靜。”
忽然他還洩了口氣兒,有些抱怨,“說回來,如今這皇帝不管事是一點都不管,我前後腳都在外面貼着,跟你相處的時間也越發少了。好不容易溫存會兒,還像偷香竊玉似的,得快去快回,簡直少得可憐。”
她唔了聲,思量道:“好些替皇帝辦差吧,難得他身子終于挎了下來,如今就嫌累,那以後該怎麽辦?”
溫钰聽得眉頭直蹙,特地挑到了兩個敏感的字眼,“……‘終于’挎了?”
媞祯聞言隻是笑笑,撚起手指按在他太陽穴上,“所以秋來乍暖還寒,你也要注意身體,你要是想我,我可以跟你一塊去辦公,”又近着他耳側輕輕道:“或是我也可以幫你批注……幫你批改公文。”
他默默看着她,隻是看着她,那沉沉的眉眼,看得她心頭發涼。
她微笑,“怎麽了?不許我議政麽?”
他慢慢扯上嘴角,一把把她拉回胸前,“哪兒的話,我所有的事你什麽時候說了不算?你開心就好。”
“那這樣的話,你也給顧姐夫一個官做做吧。”她用手指念起他的袖子,“他聰慧可靠,比之我哥哥強十倍不止呢。”
他低下頭,笑着說好,“那連同你哥哥都進一進吧。”
她眼睛泠泠一動,撫摩他的唇,纏綿地吮了下,這才完全欣然的鑽進他的懷裏。夫婦相對,家常日子的平淡溫馨。
那廂溫岱容正想到東邊來給人瞧瞧重陽備舞的事宜,一時撞見那般形态,簡直臉色大窘,悶頭悶鬧地就往回跑,一不小心給文繡撞了個冽阻。
沒得回過臉說句話,就急匆匆離去了。她的丫鬟在長廊邊的門等她,見她驚慌失措來,大吓了一跳,“怎麽了?那位說什麽了嗎?”
在所有人的想象中,石王妃是雖專寵但又極木讷的人,時間漸漸長了,仿佛胡居蘭落水一事和趙今淑的狀告都成虛設的污蔑,可方才那一耳朵,溫岱容可實打實聽出,秦王對這個王妃的縱容得很!
甚至超出她的意外。
想想她嫁進王府,除了之前受皇帝托付,更大的還是爲了自己的母家。慶國公府寥落,到今天才出她一位良媛來,所以安心塌地更重要是在王府熬出跟高的資曆。對王妃言聽計從,不過覺得王妃沒有顯赫的娘家依靠,她假以時日可用家世逼她下堂罷了,所以才會恭敬聽話,以待來日。
可若秦王真偏心給石氏壯大了一番,讓石家騎在溫家頭上,那屆時什麽正室地位都是鏡花水月。
她失魂落魄地想辦法,連話都不想說,那個不識時務的又道:“奴婢剛才看見殿下進去了,主子遇上了嗎?”
她鼻子一酸,“遇見又怎麽樣,心都是偏的……”
耷拉着兩肩,轉過頭剛好看見瘋頭瘋腦的王寶林在她面前跑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