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貴人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吓成這個樣子?”
陳貴人擡起頭淚眼朦胧,止不住連嗓子都夾了哭音,“外面的攻勢越發大了,秦王……秦王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京中的救援到底還要何時才到呢?!”
媞祯無謂的看她一眼,愣是以爲她能有多大擔當,到頭來也不過一個賊瘾大賊心小的貨色,心虛到跟昨日蓬萊殿裏是兩副嘴臉。便轉起一抹雲煙樣的笑顔色,故意道:“昨兒不是說了麽,最早是今天晚上,你要是不放心下面形式就跟我去前面看看。”
陳貴人一聽搖得發髻上點翠金步搖“哒哒”地響,急忙抓起她的手悄悄坦白說:“我不去……我不能去,淑妃、淑妃是我殺的,南陽王要是攻上來了,我會死的!”
媞祯不動聲色,隻淡淡問:“所以呢?”
她言辭懇切地擡頭,“秦王能出去調兵肯定是有條出入的小道,萬一南陽王攻進了,咱們該是能跑的吧?你看在我幫了這麽多的份上,看在‘秦王’的位置是我求的份上,救救我……救救我……”
媞祯輕笑出聲,迅疾端肅了神色,拉緊她的手,“一把大火下去,有路都得燒沒了,不是還沒到最後一刻,你現在害怕也太早了。……其實早知有今日,當初又何必做,既然做了就有點志氣,别敢做不敢當呀。”
乍然回絕地這麽果斷,陳貴人的語氣頓時就露了風,“可是……”
“回去吧,”媞祯難耐的驅她,片刻又假裝凝神思索,猶豫道:“還是你要跟我到前面去看看?”
陳貴人自然沒有這個膽子,隻能耷拉個頭慢悠悠的繼續回到廟裏等候。
烏雲将太陽牢實的掩住,像傳說中人魔不分的時刻,連人行走的背影也如野獸一般。媞祯凝神屏息望去,便搭着文繡的手往台階下去,行至一個角落,才道:“有什麽就說吧。”
文繡擰緊了眉,小聲道:“如今趁着叛軍作亂功夫,不若了結了她!也算爲未出世的小公子大仇得報!”
媞祯卻眼皮也不擡一下,說了聲不,“不着急,她的價值還沒有被榨幹,她還有用。等她什麽時候沒用,我會讓她走得比下油鍋的鴨子還快。”
說着她竟不覺禁了聲,看向身後的老槐樹,“怎麽襄國的武安候就這麽愛躲着鬼鬼祟祟地偷看麽?”
蕭離費力的用剛愈合不久的手轉動輪椅,不進不慢地從樹候後出來,慢條斯理道:“我是怕了驚了王妃的出來巡視的雅興,怎舍得出聲打斷?”
媞祯拿目光瞟他,“羯族北戎不自诩心直口快,什麽時候也慣會彎彎繞繞了?”冷笑道:“你有話不妨直說。”
蕭離微微抿嘴,“我是想提醒你,南陽手裏還有十幾枚霹靂炮。螺犀街慘案尚在眼前,那東西有多厲害你心裏數,一旦引燃,整座西山都不保。”
“是麽,”媞祯眼珠一轉,不辨顔色,“可大魏的禁軍都不知情,你怎會知道這麽清楚?”
懷疑的氣息直沖眉梢,蕭離聞言笑了一笑,十分肯定的觑向她,“使臣團帶來的随将被你們看守在國賓館,就連我們來行宮獻降也是呼延晏親自看押,縱是我們想也沒有那個兵力。”
他冷下臉,有些無可奈何,“近陸善步兵,近海善海戰,燕京地處東北,山脈連綿,我們侍從的勘察力遠勝于你們大魏的禁軍。就算你們能拖延他們的攻山,可一旦他們霹靂陣從軍營送到,屆時劉溫钰就算能将兵調來,你們也是個死。”
媞祯聽了面無表情,“那你想怎樣?”
蕭離見她如此,略略躊躇,“觀音廟後方十裏處,有一條小溪,穿過去就是出城的小道,足夠少數人通行。”說着攥緊了手指,“我們是不會陪着大魏皇帝一起赴死的,即便是南陽王戰勝,我們身爲使臣也不會遭殃,但是你不同,劉溫钰跟南陽王積怨太深,他是不會放過你的。”
他竟用希冀的目光看她,“是留還是跟我走,你自己好好想想。”
媞祯驟然凝眸于他,目中閃過一絲冷凝的疑惑,心裏雖暗潮洶湧,面上卻依舊聽天由命,“有什麽可想的,不到最後一刻,憑什麽是南陽王一定會赢?”
蕭離有瞬間的愕然,想将什麽話吐出來到底憋住了,隻是以另一種口吻質問:“我都已經不計前嫌,你還是這麽固執!你到底有沒有心?”
媞祯聞言笑眯了眼,“心?咱們之間還有什麽心?您是誠心逗我呢?”便昂了昂頭,“襄魏不兩立,異族始終是異族!你還是省省力吧,咱們國先家後啊。”
媞祯聞言笑眯了眼,“心?咱們之間還有什麽心?您是誠心逗我呢?”便昂了昂頭,“襄魏不兩立,異族始終是異族!你還是省省力吧,咱們國先家後啊。”
蕭離簡直要被她氣怔了,然根本等不到他下一句落地,媞祯迅速拂了袖子朝前方行走,勉強維持了片刻的鎮定。
話雖說是如此,可蕭離的的言意絕對不止表面那麽簡單,但若他說的是真的,南陽王還囤着十幾枚霹靂炮,以那股威力,對于毫無保險的禁軍而言,簡直就是地獄的降臨。
扣了扣手指,忙叫來了曹迩,“你趕快親自去渑池一趟催催,告訴殿下無論如何今晚援軍必須得到。”
毫不猶豫的語氣,讓曹迩的心戰戰兢兢的,“出了什麽事讓您這麽急?”
媞祯果斷說事急從權,“用不得多問,你趕快去,隻記得要告訴殿下南陽王手有霹靂炮,他萬不得輕敵!”
曹迩一聽事态嚴重,忙作個揖就跑。媞祯也快速攜了文繡的手,大步大步去前頭看看戰況,一時間履邁得飛快,文繡有些趕不上趟,焦灼地跟在後邊說别急,誰料剛過了個轉彎便突然眼前一黑,“咚”的一聲就倒下了。
媞祯聽見聲響回身看,也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倏地看見個大個子,包着頭巾,隻露出兩個黑黝黝的眼睛。霎時吓得她張嘴就要喊,一塊帕子迅速兜臉捂了上來,隻覺眼睛發酸,鼻子沖得喘不上氣。
昏沉沉的過去,好像鉗進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再次睜開眼睛,視線仿佛又回到了溫泉行宮裏,屋子有淺朦朦的光,顯得有些陰沉,遠處的蠟簽兒上插着兩截燒剩下的紅燭,耷拉着幾乎要倒下來一般。
她眯眼看了看四遭,一個人也沒有,心有些慌,隻記得是被個大個頭給擄走了,還吸了麻沸散,這會子手腳也是軟的,想要跑怕是一時不得力,緩過勁兒方要坐起來,便聽有腳步聲傳來,聲音很繁雜,大約有四五個人的樣子。
麻溜把眼睛閉上,便聽嘭的一聲門撞開,那些人漸次走到她身邊打量,狡黠感歎,“還真是秦王妃。”
人的聲音很細很尖,明顯不同于正常男人,然他話音落地不久,很快有另一個人粗後的男音接道,“楊大人看人真準。這女人也是難抓,身邊一直跟着武夫,直到今日撿了空才給擄來。這樁買賣,我們蕭正使也做得不容易呢。”
楊思權呵呵一笑,上前在媞祯的頭上虛攏了一把,滿意的笑道:“知道蕭正使辛苦,還請您給蕭正使帶話,叫他放心便是。”
那人“嗤”地一笑,“放不放心,那還得看南陽王殿下的能耐。隻願您一切順遂,别渾忘了您的承諾就好。”
“自然,”南陽王答道,微張的眼角迸出幾許鋒芒,“襄國所送的霹靂炮和人質,孤銘記于心,若孤真能運承襲大統,邊境五城必然如數返還。”
那人雙眼微眯,“您記得就成。”便也不作停留,折過身揚長而去。
不爲站在一邊眸色烏沉如墨,待那人身影全無,才将一直堵在嗓子眼的話一吐爲快,“蕭在禮既然有心助您,何不把國賓館的兵力借給您,這才顯得出他的能耐。隻送來些霹靂炮和這個女人,誠意未免太差了些。”
楊思權聽了不屑一顧的笑了,“你也知道是蕭在禮在暗中運作,既然是襄國使臣,又怎麽可能光明正大站隊?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腳踏雙船,留下後路,萬一今日赢的當今聖上,他得代表襄國何去何從?所以怎麽可能爲了五座城池就把襄國的顔面全壓在咱們身上。無非是想趁機得利,爲襄國減少損失罷了。”
他頓了頓,“但他是圖什麽已經不重要了,如今之計,是殿下如何能坐到那個位子上。”
一時間,冷冷的目光似要噬人一般,“陛下已經年邁,秦王居心叵測、狼子野心,适才點燃霹靂炮引發塌陷,害陛下殡天。殿下您始終是順理成章的。”
南陽王聽了直起脊梁骨,“真的要對父皇趕盡殺絕麽……”
楊思權咬牙切齒十足十說是,“您拿他當父皇,他可沒拿您當兒子,實話跟您說了,陛下之所以對您與臨海王黨争喜聞樂見,不過是在爲永安王鋪路而已,他與皇後私下裏說過,更屬意永安王……爲太子!”
如驚雷一般炸在南陽王的耳邊,一時竟經不住坐在了圈椅上。見他有所反應,楊思權更激進迷惑道,“他從來都沒有真心喜歡過您。您忘記他對您的母妃是多麽無情了麽?忘了他對将您踢出儲君之位的決絕了麽?不用您仁慈,奴才跟您打賭,即便是您對他手下留情,待你落到他手裏,他隻怕恨不得把您這個掃他顔面的兒子殺之而後快!”
說着便扳過他的身子,“何況……殿下,南陽王妃的屍首還在武陵門上挂着呢!”
聽這話,南陽王迅速變了臉色,仿佛被誰狠狠扇了一耳光,鼻中盡是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