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是透明而堅韌的絲線,扯着尖細的尾音,讓媞祯委實一愣,繃着笑了一笑,“長安是西域胡商頻繁往來之地,最爲繁華錦繡,常見常聞也是長談,隻是了解還是其次的,要緊的是能解燃眉之急,所以……還望陛下早做決斷。”
皇後聽了也急忙道是,在旁勸解,“陛下,秦王夫婦說得不錯,與其苦等京中援軍,不若城軍與帝都兩處都求援,看誰來的快些不更好?”
“皇後所言極是。”溫钰點頭道,“還請陛下賜兵符,臣會在明日天黑之前率兵前來護持陛下皇後。至于帝都那邊,請陛下自派心腹之臣去盯促,暫此之前,還請陛下皇後速速上山。”
情況危急,此時已容不得絲毫猶豫,何況呼延晏和秦王妃都在身邊,皇帝倒不擔心秦王不以最快速度趕回,所以隻沉吟了一下,便命李廣去取來兵符,鄭重交于他:“钰兒,如今江山社稷就在你一人身上,途中切記不可有失啊!”
“是!臣定不辱命。”溫钰跪下行了大禮,起身抓過管彤手裏的披風,迎風一抖系上肩頭,卻在轉身那刻,步伐明顯一頓。
媞祯起身上前,默默裏把石舫用以調令的扳指揉在手心裏握給了他,溫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好生保重,”又神色凝重地看向留守在這兒的呼延晏,轉頭與皇後請求道,“王妃……就拜托您了。”
“秦王放心!”皇後深深颔首,四個字答得格外幹脆。
聽到答複後才大步流星的奔向外頭,而他的心事和提防呼延晏又怎能不知曉,不過是怕他這個舅舅因爲過往的舊事借機報複他這個王妃罷了。雖說溫钰這般以小人之心看他,他不好受,但自經蕭離一事,他倒越發不敢輕視他這個外甥媳婦。
尤其是他親自派人去柔然調查她和他外甥相識之事過後,對她的底細也越發撲朔迷離。不覺暗暗低下頭,若無其事吩咐起軍隊嚴加守備。
也許是諷刺,當血腥的氣息逼近時,天氣卻異常的明媚,點點金色陽光輕俏地跳躍在鮮紅的楓葉上,帶來一種閑适溫煦的感覺。
一日之間變故連生,等一系朝臣宮妃賓客遷移到山上的時候,行宮已然被南陽王的士兵攻破占領了。唯有呼延晏仗劍站在山腳防線的最前方,不動如山。
戰場上出身的他知道,當數倍勢力的敵人黑壓壓一片窩居在自家下盤時,那種壓迫感是驚人的,一旦士兵們産生了怯戰情緒,瀕臨恐懼和崩潰,那麽就容易滿盤皆輸。
所以他必須要一身當先,激起大家的血勇之氣,不能從首勢就開始頹靡。
由于山高林密,道路狹窄彎曲,北麓關的士兵向來攀爬極強,又極擅偵查,結合禁軍裝備精良和铠精盾堅,依舊不容小觑。因踞于山上,南陽王不能用騎兵,也無法用箭弩開道,因此隻能以長茅的步兵開陣,雪亮的槍尖如樹林立,沖天的喊殺聲直撲雲霄。時不時能聽見有士兵在高聲叫嚣:“沖啊!生擒叛賊劉溫钰,南陽王重重有賞!”
面對如巨浪般襲來的攻勢,呼延晏卻巍然安定。命以一排厚實的堅盾掩住第二排的強弩手,待叛軍沖進射程範圍便拉弓上膛,逐一将賊人掃盡。
這樣的拉鋸戰就持續了三個時辰,慢慢南陽王那兒便決定暫時停攻,禁軍也有了喘息之機,稍待整修進食,再等夜攻。
呼延晏也掐着腰松了一口氣兒,“整頓休息後,再設下箭陣來,别說是一夜,兩夜也夠了。”
“是麽?”有明媚的女音呵呵一笑,“那舅父也未免太輕敵了。”
呼延晏轉過頭見果然是她,頓時沉了沉臉色,“此刻你不在皇後身邊待着,到我這兒來作甚,秦王對我防範心這重,你孤身前來就不怕我殺了你,推卸給叛軍?”
媞祯隻是不以爲意,“殿下既然對您多設了防範之心,無論我在哪裏出事,舅父您都逃不開關系,如今殿下勢頭正盛,您不是算不清賬的人,怎麽會這個時候殺我……與殿下交惡呢?”
呼延晏聽聞,不覺撫摩着自己的下巴帶着玩味的笑意,“果然是個聰明伶俐人。也難怪殿下爲了你,敢在陛下面前誇下海口,說你是他的糟糠之妻,隻怕換做任何一個想在朝堂間搏一搏的人……都會爲之慕名。”
媞祯像被戳破了僞裝,一下變了臉色,又默默淡然下來,“原來您知道了。”
“你倒不怕我拆穿?”
“不怕,爲了殿下……您什麽都不會說,更何況這是欺君之罪,拆穿了,殿下也會性命不保。”
呼延晏滿臉鄙夷之色,“反手拿你丈夫的性命威脅我,真也是頭一個。”說罷便換了個話題:“說吧,你今夜前來所爲何事?”
她隻是淡淡一笑,“沒什麽,隻是想提醒舅父,不要掉以輕心。”雙眼便眯向密林,“夜色降臨,箭陣不會再如白日,若是叛軍穿着夜衣偷襲,隻怕舅父會防不勝防。所以必須要另做它法。”
呼延晏挑起眉毛打量,“作什麽它法?不箭陣遠攻,難不成還要近體肉搏不成?”
媞祯說自然不是,“禁軍就這一些,南陽王的戰力能輪番好幾個回合,繼續箭戰和密林戰咱們根本吃不消,”便拿起一支箭點燃箭羽,往林間一射,“既然費力,燒了便是。”
隻見箭羽墜落之處,頓時從林間炸開一朵火花,如雲一般迅速擴散。呼延晏的腦仁因她的舉動而産生極度震驚的緊繃,仿佛背抵在牆上,不應如此。
媞祯的唇邊卻挂着深邃笃定的笑意,“雖說是秋天,但若能把火勢做大,隻要不下雨,也能燒個一天兩夜的,叛軍想要再攻便是難了。隻是……”
她略頓了頓,“隻是這皇家園林,素來清理的幹淨,沒什麽積葉,還得勞煩舅父多往林子丢點易燃易爆的東西,最好把整片林子都點着了,能燒斷他們的路更好。不過那群叛軍崽子就算撤得快,沒被燒成黑炭,現成的路也沒了。南北面都是陡坡,滾兩根擂木也能砸死一片,咱們在西邊是主山頭,天然的高度火燒不上去,也不會威脅陛下皇後安全,隻有他們必須得退回緊東邊。等火勢小了再爬過來,估計爬到這時,怎麽也得明天晚上了。”
說着她悄然得偏過頭,“趁着這一夜火勢叛軍消停,除了崗哨,都抓緊時間休息吧。”
繃緊的神色松弛下來,雖然有些不服氣,但到底都在理,呼延晏不奈地嗯了一聲,裹緊披風,轉身上了高台去安排,好往下投火。
曹迩從後頭冒出來,帶着隐憂和擔心道,“他真會按您所說照做麽?”
媞祯溫婉的點點頭,“怎麽不會,方才他不是松口願意聽我一言。”便轉過頭瞧他,“放心,在殿下莅臨九五之前,他是不會再跟我鬥法了。”
曹迩歎息了一聲,突然想起一事,“對了,奴才剛才過來時,看見皇後的侍女問您在哪兒呢,說怕您走遠有危險,叫您回去點個卯。”
這時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已移入觀音廟的主殿陪伴聖駕,一時擁擠非常,不過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人會抱怨條件惡劣,每個人的臉都繃得緊緊的,面色如灰。不時宮妃臣子圍在皇帝身邊,安慰安慰皇帝的情緒。
媞祯入室蹲個淺安,便就着皇後身邊坐下,不過片刻,外面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随着火勢的蔓延,叛軍的聲音越來越小,就這樣幾乎令人窒息的一天一夜過去,直到次日巳時三刻,才隐約聽到外頭有叛軍的嘈雜聲響起。
顯然比媞祯所預判的要早上許多,蹉跎幾步向外看,竟然下起雨,看着架勢,大概有一夜之久,這番倒真是不是時候。好在士兵也休息了一夜,居于死地,迸發的抗争性會更強一些,就是不知道溫钰的援軍到底能不能今夜趕到……若不能便是真到死戰了……
然在她那一口哀歎還沒有呼出的時候,皇帝就有些着急得受不住了。
“京城的援軍怎麽還不到,秦王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喃喃說着,一時不知是在跟身邊的人言,還是在自語。
其實這個時候他已經明白,盡管是再快援軍也不會眨眼抵達,無非是一股瀕臨死亡的怯意,讓他竟些小小的害怕。
“陛下請寬心,秦王會及時趕回來的。”皇後柔聲安慰着,握住皇帝顫抖的手。
因外面陰天,室内點着幾盞昏黃的燈,黯淡的光線愈發顯得殿中人顔色戚戚。早已被外面嘈雜聲震吓的陳貴人,愈發心虛膽怯起開,顫聲道:“如果被南陽王攻進來,他、他真敢對我們……動手嗎?”
“住口!”皇帝怒喝一聲,竭力維持着自己的帝王風度,“這群叛軍怎麽可能攻得進來?朕信得過秦王,絕對不可能!”
可陳貴人還是忍不住,“可這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了……”
“當然不是,”媞祯冷靜得如堅冰般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攻破了密林,還有這道觀音廟的大門,攻破了大門,還有我們自己的身體。隻要一息尚存,我們就不會失守。”
她的這種說法,冷酷得令人膽寒,禁不住讓皇帝的視線急速地一跳。
皇後默默雙眼含情,一時也艱難拔下自己頭頂的鳳钗,“陛下,妾也願爲陛下的最後一道防線。”
此言一出,皇帝心頭巨顫,感動之餘,往日的豪氣也突然湧上,一把抓住了皇後手,大聲道:“有朕在,誰敢傷你?”
餘音未落,一支箭羽嗖得一聲破窗而入,破壞了帝王剛強震撼的氣勢,雖隻是釘在一旁的柱子上,但卻已足以在殿中掀起恐慌,令人驚喘低呼。
衆所周知的是,局勢在急劇惡化。媞祯一顆心沉定不下,奮力折過身要到外頭查看,然剛邁過腿轉向一側長廊,便有一個極重的力度撲在了她的小腿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