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步輕移,陳修儀避着暴室裏的惡心于污穢,她雖位份不算高貴,但一直錦衣玉食,已是多久沒有踏足這樣地方。
小心翼翼來到淑妃的牢門前,解開暗紫色的鬥篷,“幾日不見,淑妃姐姐已然憔悴至此。”
淑妃聞聲,隻是斜倒在草墊上紋絲不動,意想不到的冷靜了下來,“你這病……好的真是快啊。”
作古的記憶陳釀着昔日的雕琢,從前眼下之人是多麽卑微,如今倒有自己狼狽落魄的時候,深切的酸楚漸漸被恨意浸染。
陳修儀的頸微微曲着,狡黠的目光閃爍如獸,“除去咒法,焚火燒掉,自然一切巫蠱可解。皇後的身子也越來越好了。”間或憶起往昔,她冷然相望,“我隻恨我沒在你當時到我家的時候殺了你,要不是我家接濟你,你還有今日!”
“你還敢提從前!還敢舔臉說接濟我?”
淑妃極其激動的按着胸口,一手掙紮的扶着木栅起身,“我在你家的時候,受盡多少辛酸與苦楚?要砍柴、洗衣、做種種粗活,甚至還要受你和你母親的便動辄打罵,幾次差點活不下來。若不是我命大早就死了,還能等到你們家族落魄,要我嫁進王府?!”
她目光極不屑的打量她,如藹藹陰翳的雲影,“你以爲你多高貴,你以爲你家是多積善,難不成你天天在椒房殿耳濡目染,還真把自己當成賢良淑德的章皇後了?”
陳修儀甚是不以爲然,卻保持着溫柔而恰到好處的笑容,“我若真像皇後那樣愚蠢,早都在你手裏死了千次萬次了,你這輩子也不過是個淑妃,而我福氣還遠不于止。”
“是麽?”淑妃呵呵一笑,“章有容那個蠢貨輕言枉信了你,可見她來日的下場,是要比我陳婉愉還要慘。”
陳修儀垂着眼皮,捧着手裏的鎏金垂花手爐,淡淡道:“什麽下場?”
“嗤”地笑了一聲,對着熠熠燭光照着細白手指上光豔璀璨的寶石戒指,“你今日前來,難不成是爲了說這些廢話,你想動手就動手,用不着在面前裝掩飾。”
淑妃入鬓長眉輕輕一挑,緩緩斂黑了雙眸,似針尖一樣刺目,“我隻是好奇,小立子也就罷了,阮娘……你究竟用什麽收買了她,她是我的心腹,自無父母雙親牽挂,到底是爲什麽背叛我……”
一晌無言,昏暗幽悶的室内,苟延殘喘的燭火下,陳修儀低眸深思,一時間她也有些惶惶碰不到地。說句實在話,雖然是盟友,但媞祯具體怎麽利用阮娘來絆倒淑妃,她還真不清楚,媞祯在其間到底幹了些什麽,起了什麽作用,她更加不清楚,可是楊雪心直屬奉茶監,向來聽從皇帝和楊思權的号令,怎會那麽巧合帶來了阮娘。
可緩過來說,若不是兩相結合了說詞,隻怕淑妃還有個申辯。
難道……不覺如冰雪覆面一般讓她依舊姣好的臉孔失了血色。
心裏頭不敢小觑,眼下卻隻以淡然的雙眸掩飾她内心的懷疑,看向淑妃,“人爲财死鳥爲食亡,人性……是你能揣度的麽。”
淑妃喉中一滞,心頭一陣絞痛,“你打算怎麽對南陽王……”
“南陽王在陛下的奉茶監安插人手,已是犯了君主大忌,現已割除一切職務查辦。”陳修儀頓聲,“自然,臨海王也不例外。”
她慢慢掀起裙子,坐到木凳一角,打量她,“你放心,你兒子的一切是斷送了,别人的也都斷送了,要數風流人物,隻怕還得看現在。”
激怒的咳嗽聲在狹小潮悶的室内,一陣陣,一潮潮,“妹妹是自信能夠高齡得子,并封爲太子了?”
陳修儀拂一拂袖口上柔軟的風毛,“自信不自信哪裏是要緊,要緊是隻看老天是否垂憐。天若憐我,必然賜我一子,否則也不過是個惹君父厭棄的逆子。”
淑妃搖頭大笑,“是麽?”轉而輕快的吐出一個好來,“那我就睜着眼睛好好看着……看着你是否會得償所願呢……”
甬道的風呼啦出來,清冷冷地透骨刺入,月色如霜,覆蓋一地如冬月的冰雪,許望台亭閣空水清明明。媞祯攜了班若站在高樓上靜觀,眼底已是一片清寒血色。
隻聽她水蔥剪水的指甲往護欄上一落,激起叮的一響,“這春草地下埋,夏天一來就又活了,倒難爲陳修儀着急斬草除根,今夜一過,怕是明日送進宣室殿的消息,就是淑妃畏罪自裁。”
楊雪心的眉毛輕輕一動,“那南陽王更是要焦急了。”
媞祯揚了揚眉,吟哦了一聲,“南陽王最近很浮躁嗎?師兄哪裏有什麽話?”
“南陽王最近跟三公子交集很少,像是設了防範似的。”
“這樣,”她納納的想,甚是恬和,“倒也無礙,如今一時一杆子撂倒的事,憑他怎麽亂來都未必能夠,若是他敢狹兵反了,那才求之不得呢!”
默默裏,她扶着班若的手轉過身,“阮娘……”
楊雪心嘴唇微微一顫,旋即淡然,“阮娘并無父母兄弟,隻跟那個侍衛兩相交好過,控戎司已經把人解決了,絕對沒有後顧之憂。”
媞祯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不若多說的巧合,便是在某天某夜裏掖庭局裏的一間耳房,發現了一對纏綿悱恻的癡男怨女。宮女和侍衛通奸,向爲宮中大忌,順藤摸瓜下去,是舍己爲人,還是同歸于盡,答案已在眼下。
若未有此餌,阮娘也未必會鐵心反噬。如此前有外侍之言,後有貼身宮女之語,強弩之末,單憑陳修儀一個内應,顯然不足爲力。
其實淑妃倒台,于她并無關痛癢,到底真正想要牽制的,還是皇帝和奉茶監的關系。若是皇帝知道自己的獨屬機構已快喪失禦權,父子真情亦可泯滅消散,更何況是臣下,對立之意不言而喻。
慢慢垂下眼睑,微長的睫毛覆在潔白的面頰落下淡淡的陰影,她輕噓了一口氣,“這些日一過,隻怕陛下對楊思權疑心會越發越重了,若是楊副統領能在此時得到陛下的信任,擔正奉茶監的實權,便是将來一興波亂,南園一衆所受庇佑千絲萬縷。”
楊雪心深吸一口氣,有罕見的決斷,“三公子和王妃籌謀,我必聽命行事。”
媞祯牽了前唇,輕輕震了震她的肩膀,“最多三月之期,讓師兄做好準備。”
楊雪心愣了下,怔怔道,“當真?”
她素然微笑,“有備無患。”
并不知會怎樣,隻是她抉擇的目光總會給人難以抗衡的力量。楊雪心點了點頭,些後說是回去晚了不妥,便下提前下了望亭。
大夜裏很黑,孤寂寂的,沒有一點光,接着月色,班若的明眸閃了一閃,低聲在耳邊道:“與阮娘私通之人……楊雪心心軟了。不過奴婢偷偷在他的傷口處抹了毒,想必出宮後也就罷了。”
媞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理解,推己及人,想想戴将師和自己,她也于心不忍。”幽幽看向不遠處暴室前伶仃的樹影作歎,“隻是陳修儀做得對,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不殺盡殺絕,遲早是有大患的。”
班若掀起鬥篷合在她肩頭,“起風了,回去吧。”
夜涼如水漫上肌膚,她輕淺回“嗯”了一聲,夜影暗行,班若攙着她一步一步壓平實地下着台階,夏來草木更盛,落在地上如藻荇交橫,成一團團濃重的灰墨色,模糊了視線。
班若環顧四周,皺眉道:“白天這裏景緻不錯,一到夜裏竟覺陰森森的。”
媞祯點頭笑道,“日日來往的地方,有什麽好怕的?”忽然凝神駐足,聞着一奇怪的草味,“什麽味道,這樣沖?”
班若道:“好似是荊芥的味道呢。”
媞祯微微蹙眉,心下漸次疑惑起來,“宮裏頭怎麽會長荊芥這種野草呢?”
她話音未落,一聲幽長哀嚎的貓叫卻無比清晰地落在耳中,不過是瞬間,左右起伏貓叫一聲接着一聲,正對着樓梯是的楊樹上,弓背豎毛地站立着數十隻貓,眼睛銅鈴似的閃,黑夜裏發出熒光黃色的光。
班若“嗐”一聲,“哪兒來這麽多貓啊!
幾乎是她話音落下的同時,一隻墨色的黑貓從樹梢直躍而下,穩穩得朝媞祯撲去,她無措愣住,駭得班若急忙往後一攬,一腳将貓踹開了丈遠。
慣性使得身子向後兩步,媞祯受了驚,剛捋着胸口站穩,忽然一個強勁的手力從背後砰然撞向她,甚連班若都未顧上,直接把她從樓上推了下去。
班若一張俏臉吓得雪白,“姑娘,姑娘”的提着裙子往下跑。
那廂媞祯已然像喪失聽覺,太陽穴突突地跳着,面色在人的手臂裏如白霜般的憔悴下去。突來之變所料未及,一整個人渾然懵頓,隻覺有股溫熱的痛感随着涔涔冷汗漫延而至下身,仿佛有什麽在悄然流逝。
她極力掙紮的抓住班若的手心,吃力的吐字道:“快……快去找太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