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陽光如薄似霧,窗外是一泓雀鳴。媞祯醒的很早,溫钰在床上摸了個空,攏着睡袍起身,見一袖柳身坐在窗前的桌上研墨提筆,孜孜不倦。
他趿了鞋下地,就近坐在她身邊,“寫什麽呢?”
她不給看,将紙條卷起來裝進一個小香囊中,“消魂當此際,香囊解相思。等你回去偷偷看。”說着将東西貼身塞進他的袖口。
看她彎着眼伶仃可愛,低頭啵地親她一下。想起今天要走,還是有些愁眉不展,吸了口氣從背後抱着她,撼了撼,領口脫落下來,露出粟米大小的紅痣。
他有些愣,小心用唇輕嘬着,“什麽時候長的痣?”
聲線在耳邊一激,白嫩的手指沾了一星黑墨,她不答話,隻是嬌滴滴的看着他,聲軟軟的在喉間滾過,“是嗎?既得紅梅點綴,你說當成花心成妝好不好呢?”
他笑着替她正了正衣襟,到鏡前慢慢勻起胭脂。等到收拾穿扮妝發成,太陽也逐漸懸在了中央。
這一日的筵席别開生面,自五品以上官員和命婦皆攜子帶女到場,桂宮之中一應玉砌雕蘭,殿閣輝煌,風景宜嘉,一邊飲酒歡會一邊賞如畫美景,是何等的賞心樂事。唯一不足的是桂宮離太液池甚遠,無水景可以觀看。
人影幢幢,如蝶飛舞,一樁極樂之宴,似乎宣盡了皇後的無上榮寵,席間的看客隻有漫溢的笑臉,無一不是和顔悅色之相。除卻臨海王。
媞祯和溫钰坐于右二間,與鄭娞一前一後,酒至半酣,歌舞也覺得發膩,席間不免說起了話。
“我在宮裏就常聽人言,說殿下巧手成妝,能畫花卉,今兒是瞧得正正好,果然是精緻玲珑的一朵‘後庭花’。”
媞祯不由好奇,“怎麽這些事宮裏還有言傳?”
鄭娞和靜微笑,“何止是言傳,半年前臨海王可是在朝上狠狠參過殿下一本,說什麽……‘媚于婦人,行舉輕佻,礙于官本倫常’,結果被殿下生怼了去,這怎麽不舉衆皆知。”
媞祯轉頭盯了溫钰一眼,“你說了什麽呀?”
溫钰卻捏着酒杯笑眼相對,“我說‘閨房之樂,有甚于畫眉者’而已,其實也不過是些實話。何況皇帝是老積年,在别處不對付,在這處他可是深知我的苦楚吧。”
媞祯縱然自矜,聽得這樣的話霎時臉的紅了,溫钰抓她的手輕輕一捏,“人之大欲,天地存焉,描眉化妝的聽來不比蒸姬煮妾文雅多了。”
如是說,也是這個道理。
鄭娞撚了手帕笑,“如今人人都把姐姐和殿下比作夫妻恩愛之相呢,可是一段佳話,旁人都羨豔不已。”說着她指了一眼陳婕妤,偷偷在媞祯耳邊道:“我聽聞陳婕妤不是也向姐姐取經呢?”
她說罷掩嘴,駭得媞祯睫毛不住翕動,差些酒杯都沒端住,啪得一下拍她手上,“從哪兒聽的?一日不見好不知羞!”
“我哪兒有?”鄭娞癟着嘴向溫钰眨眨眼睛,似要讨個道理一般,“殿下您說是不是?我可是最溫厚有禮的,隻有白染成黑,哪有黑變成白,姐姐這話不是怪錯人了?”
媞祯一聽,忙螓首擺動,用手肘戳着他的腰窩叫他不要起哄,溫钰悻悻笑了半天,果然什麽也沒說,隻是偶爾提起了園子裏的璎珞寶珠發苞了。
三個人聊得健談,卻是叫殷珠看在眼裏有些失落。怎麽說,她總覺得她跟媞祯之間隔着些什麽,并沒有公主那般恰然自得,心裏汩汩的,轉頭看向一旁的孟獻城,似乎今日裏他也不甚歡顔。
不覺過了一陣,有宮人來報,“婕妤在太液池邊備下賀禮,請陛下與皇後移步同觀。”
皇後微微笑道:“不知陳婕妤在做什麽,陛下就陪妾去看看吧。”
她的要求,皇帝向來無一不應,龍行鳳駕,衆人随着步伐往太液池邊移動,不覺輕嗅,開始已有淡淡的花香,直到有一人飛快的喊出,“是紅蓮!”
四月的時節,原本就不是蓮花盛開的季節,更何況是色澤勻稱的紅蓮,此刻如珠寶堆落一般綻無數蓮葉之上,亭亭玉立,美若雲霞暮錦,碧光搖曳間恍若一池的瓊瑤。
皇後正賞得目不暇接,陳婕妤捧着一株蓮花盈盈蹲安,“妾恭以滿池紅蓮,恭祝皇後殿下慶衍萱疇,步步生蓮,願陛下與皇後佳期衍衍,蓮枝比翼。”說罷将花蕊高高奉上。
那蓮莖已磨平的倒刺,所以握在手裏格外溫潤平滑,皇後十分喜愛,自比臉前輕嗅,已是笑容嫣然,“予隻是以爲你會有些新奇的點子,不想開源節流,竟辦得這樣物華貌實,真是叫予歎爲觀止。”
她看向皇帝,目已旋波,“陛下,不若今日您替妾行賞一回?”
陳婕妤柳眉輕揚,秋水含煙的眼睛燦燦如星,“妾不敢居以首功,此番引溫泉水催花開之策,全是濟陰王妃的主意,妾不過是借花獻佛,做些細微之事罷了。”
移時話落,皇帝的眼光便越過溫钰的身影看向媞祯。如無數寒芒背刺,迫使她糯糯站起,從人群中走出來斂衽下拜,卻當即被皇後派來的女官扶了住,“可使不得,有身子的哪能受得了累。”
淑妃明眸善徕,紅唇微潤盈盈嬌笑:“早聽聞王妃聰穎,深得濟陰王寵愛,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隻是原以爲這湖蓮花是婕妤妹妹别出心裁,到頭竟是拾人牙慧呢。”
她的話說得很諷刺,讓陳婕妤怒而不發。皇後聞言眉宇低蹙,甚少有冰冷之态,“依予之見,她們是一個奇思,一個善做,二者缺一不可,少了誰,恐今日都無法鑒證這四月紅蓮之貌。淑妃一無所動,自然不懂其中的辛苦。”
淑妃一聽面上血色漸去,勉強笑道:“皇後……真是會打趣人呢。”
然皇後并不看她,隻是對着媞祯溫柔靜好,“想來今日宴飲菜色,也是你的主意吧?”
媞祯的眸光似新雪晶瑩,“妾隻是偶間聽聞皇後殿下是吳興人,便想若是能請吳興的廚子燴以吳興家常菜色,不僅圓了殿下令陳婕妤奉行節儉之意,也可解去殿下的思鄉之情。”
“雖不華麗,卻心思可貴。”皇後的笑意欣慰而深邃,長長的睫毛如羽翼一扇,“如此用心良苦,堪爲命婦表率,婕妤亦是。”
皇帝輕輕“嗯”了一聲,已然盈盈握住她的纖纖的手指,轉頭看向地磚上陳婕妤輕薄的身影,“惜君的婕妤之位還是去年朕登基時封的,是該晉一晉位份了。”
轉頭交代李廣,“傳言朕旨意,晉婕妤陳氏爲修儀,讓少府擇吉日行冊封吧。”
陳修儀悻悻一笑,如凍肉湯樣的顫動,“妾謝陛下恩典,謝皇後殿下恩典!”
護甲硌在手心有冰涼的冷硬。淑妃顯然驚後怒極,低低恨道:“小人得志!”
語不傳六耳,她身邊的宮女輕輕道:“主子何必與她置氣,不過是個無子無女的修儀罷了,您是九嫔之首,南陽王生母,已貴不可言。”
淑妃緩下急怒之色,隻暗暗握緊雙拳,低低道:“隻怪我當時心軟!念及堂親之情,沒除之而後快,不想竟是個曲意逢迎、阿谀谄媚之人,其城府之深真是可恨!”
心旌神馳的皇後身邊,皇帝一眼端肅的落在媞祯身上,神态盡是複雜的意味,像在審視一道不解的難題。
良久道:“賞濟陰王妃賜點翠珠钗兩對,以示爲皇後祝壽的嘉獎。
媞祯安甯從容,徐徐斂衽爲禮。金玉器物,她取之不盡,此番助陣陳修儀奪寵,不過是爲蓄勢砥砺。然而她想要的皇帝未必肯給,真正吸引她的還是這座皇城的權利中心。
撚着裙子重新回到溫钰身邊,兩手盈盈相牽,甫一絲竹樂鳴,幾乎是與她的微笑同時劃起。
所有人聞聲擡頭,隻見東邊的望仙台影動處,恍如銀練遊走。一女子穿着柔嫩的碧玉色輕絹衣裙翩然起舞,身姿輕盈婀娜,每一次舞動,臂上的綢緞與杏花紛紛揚揚拂過她的雲鬓青絲,落上她的衣袖與裙上,又随着古樂旋律飛揚。一時間,珠貫錦繡的靡靡之曲也失盡了色彩。
衆人看得又驚又愕,那女子蓦然秋波微流,娥眉煙眸直欲醉如勾魂攝魄,直到嫔妃臣公中已有人忍不住驚呼:“嘉禾縣主——”
說明一點,本文後宮制度按照魏晉架空,屬三夫人九嫔制。在皇後之下,設三夫人:貴嫔、夫人、貴人,位比三公;又設淑妃、淑嫒、淑儀、修華、修容、修儀、婕妤、傛華、充華九嫔,位比九卿;在九嫔下設有美人、才人、中才人,爵位比千石以下官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