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上前,毓嬛跺足數步,還未來得及反抗,大手就按在了她的頸窩上,恨得她咬緊槽牙,呵斥他們放開,不然讓他們好看。
結果人家不當回事,反倒撇唇一笑:“我們沒有旁的意思,就是喝頓酒,姑娘别着急走,我放開就是了。”嘴裏這麽說,另一隻手卻順着她的臂膀劃上去。
她“啊——”地叫了一聲,驚慌欲絕的想哭,那脖子上的壓迫感忽地沒了。兩個壯漢被人扽起來,眨眼間撂過肩膀,重重摔在地上。
這下太狠,把倆人摔得滿天星鬥,倒地半天起不來身,好不容易掙紮撐起,定睛一看,陽光下的那人穿着石青蟠龍袍,一副溫文做派,方才的小丫頭早就躲在身後抽泣不已。
管彤狠狠喝罵,“沒王法的東西!可知這位姑娘是誰?她是濟陰王的小姨子,石三姑娘,也是你們能夠沾染的!”
濟陰王!聽着形式不對,倆人頓時眉心一跳,駭怕地舉起雙手向他投降,“王爺饒命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實在不知這姑娘身份尊貴,誤以爲是尋常女子……才言語沖撞冒犯,若知是您的人,那是給小人十個膽子都不敢啊!小人知錯了,求王爺您寬懷!”
“寬懷?”立在面前的人撣了撣衣袖,語氣平淡:“世風日下,如今輕薄女子還分貴賤了?橫豎今兒她是有身份的,沒得身份還不知怎麽得,你說叫孤怎麽寬懷?”
字裏行間的肅殺令人不寒而栗,人瞬間矮下去一寸,連連扣頭,“王爺訓誡的是……我們知錯了!求您大發慈悲饒過我們這一次吧,我們給姑娘賠禮道歉……給姑娘賠禮道歉了!”
溫钰冷冷一嗤,“賠禮道歉用不上,照法律調戲良家女者當斷雙手,有什麽冤屈,到衙門裏訴吧!”便叫來曹迩送去左馮翊府。
他們一聽搖頭不疊,驚疑而恐懼起欲掙紮,奈何曹迩的出手太快,剛墊起就被拽得老遠。
毓嬛已然站在一側看傻了,瞬間忘了身在何處。溫钰回眸看她,金芒流轉,九霄雲動,那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永遠是雪山上不可攀摘的雪蓮,仿佛無論什麽形式都不會失去自己風骨,全然如天人般,怎麽會不令她心動呢?
其實方才很氣憤,看他來了,她倒覺得是老天垂憐她,讓她命中與他有這一遇,如今還有些悻悻。
“三妹妹?”他輕輕喚她。
毓嬛浮起癡迷的目光,長長呃了聲才回過神,“殿下……方才說什麽?”
他謙瑾守禮一如往常,“先送你回府,外頭不安全。”
毓嬛吟哦跟着他上車,一時有些無言。應該說些什麽?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她悄悄瞥他一眼,他的側臉甯靜優雅,無欲無求,像要成佛似的。細裏想着,到底怎麽在是非之地演化出這麽淡泊從容的性子,真是與衆不同。
在她偷看他的當口慢慢回過眼來,“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毓嬛被問得有點木讷,麻溜收回眼睛,細細想句話。
“我……”她冥思苦想,十分艱難,“我瞧……殿下心情不好。”
溫钰略一擡眉,揶揄的笑了笑,“你姐姐懷孕了,我擔心她宮裏拘束。其實想想要爲人父,我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這下毓嬛噤住了,意外之外是快,心底到底還有些撚酸。面上勉強輕輕牽了牽唇角,“父親還一直念叨着,說姐姐跟殿下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這樣平日裏把孩子接過府裏玩,他一個人也不悶了。”
天倫之樂的場景,溫钰已是想都不敢想,哦了一聲,手裏念珠捏得咯咯哒哒。
靜靜待了很久,車門上終于被打開來,想必是到了府上。毓嬛一星微茫的瞳孔逐漸放大,将要邁下台階,她低低叫了聲殿下。
溫钰問她什麽事。她翕動一下嘴唇,“今兒我在外頭賣胭脂的事兒……您能不跟我父親說嗎?”
他應了聲,向她示意,“今兒我是閑逛遇着你,才順路送你回來,别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如花美眷的人,果然是萬事好商量。
略過了兩天,媞祯的身子也好得利索了,可公主卻染了風寒,不能時常過來串門。日子漸漸過得平靜而寂寞,所能做的,不過是畫畫、溫書、說話而已,偶爾高興的時,再拿出雀毛綁好的小毽踢一踢,自取娛樂。
後來公主不來時,皇後常來探視。那一日她和皇後同在窗下,如常翻看着史書,發黃的紙頁間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怒發沖冠的禍事,不說兄弟睨牆、侄叔成仇,單在治世,前朝的八王之亂還曆曆在目。如今内有奸細,外有敵虜,皇帝又接二連三打壓,她真怕溫钰被逼得安耐不住,揭竿而起。
心顫顫地擔心,手一軟,書便跌在了地上。
皇後擡起頭,面帶驚異地詢問:“怎麽了?”
媞祯怕被看出了心事,忙掩飾着笑道:“沒什麽,捧着書手也酸了。”
皇後命人把書拾起來,手裏一個梨削得晶瑩透亮,切成小塊遞給她,“歇會眼睛再看,嘗嘗看冀州新下的梨子,我怕你沒胃口特地給你了留的。”
媞祯笑着接過皇後的賞賜,小小咬了一口,“我倒是什麽都吃得下,沒什麽忌口,以往聽人說懷着孕見葷腥容吐,我起初還怕,後來自己是個能吃的。”
皇後笑吟吟向她道:“瞧你是個聰明孩子,到底也有不通的時候。害喜的症狀是因各人體質而已的,我懷禧兒的時候也是到了四五個月才有反應,你這兒還早呢。”
斜卧在榻上,媞祯輕輕撫了撫肚子,又輕微的感懷一息而過,再擡頭時已是溫文的目光。
皇後很靈敏的捕捉到,又見她眼底虛青,就知夜來優思不得安眠。她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濟陰王在宮外一切都好,你放寬心,不管怎樣你們倆個人始終是分開的,我不會因前朝之事輕待你,陛下也不會,先安心把孩子生下來。”
媞祯一聽,盯皇後着的臉,開始絞着手指低低哀訴,“我隻是想有這個孩子後,他還沒有見過我們母子,我想和他說說話,孩子也想。”一面矮下身子搖她的胳膊,“皇後……求求您,您能幫我們見一面嗎,就一面!”
皇後看着她,十幾歲的年紀,跟她女兒一樣大,還懷着孕,忽然鼻子酸酸的,伸手把她摟在懷裏,捋捋她的頭發歎息:“快先起來,地上涼。”
媞祯不肯,她便哄她,“我答應你。下月我生辰時,我會求陛下讓你倆見一面,但你要答應我,好好睡覺,若是下次我見着你時,你還眼圈虛青……”
媞祯連連點頭,什麽都肯答應,“隻要您讓我倆見一面,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月眉星目的人,頗有她年輕時的風采,皇後細細攏着她垂下的長發,不管怎麽着,對于這個肖似她的女孩,她心裏總有一份偏愛,“感情人生,我也經曆過,也知道見不着的苦楚,可女人爲母則剛,千難萬難,你總要爲孩子考慮。”
她低眸從桌上拿一把木梳,順着媞祯的發根緩緩梳下,雙頰盈滿恬美的微笑,“來,我給你篦篦頭,拿木梳子篦發最能安神了,你晚上睡得香,孩子才長得壯。”
媞祯坐好不動,随她的指尖穿過發絲,一捋一下,仿佛把一頭的憂愁都梳的盡了,皇後攥起一把發順到一側,她白皙的脖子露出來,陽光下清晰可見一顆粟米般大小的紅痣,霎時間如芒刺目。右手突然失力,施施然地将梳子掉在地上。
“嘣唥”一聲脆響,驚得媞祯迅速回頭,“怎麽了……殿下?”
皇後的語氣已驚不可陌,眼裏溢出微微的淚光,“你這顆後頸痣……是原來就有的嗎?”
媞祯眼珠泠泠一動,姣好的着甯靜的容色,“是生下來帶的,他們的說是靠山痣,有福報的呢。”
一語驚心,如淺金的春光自稀疏的枝桠間輕瀉流水,一滴一滴,滴落在皇後的心間。她擡起手摸索起媞祯潔白玲珑的小臉,胸口慌地格外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