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祯心裏激靈一下,惶恐的皺起眉頭,溫钰慌忙向前跪行幾步,把她掩在身後,“不知内子有何錯處,還請陛下明示。”
膠凝的氣氛幾乎叫人窒息,皇帝微微地眯着眼睛,“明示?她做了什麽你會不不知道?不是你管制内宅不善,這府邸能鬧成這個樣子嗎?!”
下巴輕輕一擡,“把人帶上來,讓她說!”
片刻一帳紗簾後現出一朦胧胧的身影,待人掀開罩紗,簡直像退潮似的,溫钰的容色瞬間退得幹幹淨淨,隻有額頭的青筋在跳。
“怎麽是你……”他心緒繁雜如麻,“你怎麽會在這兒?”
趙今淑癟起一臉無辜可憐的模樣,顫顫巍巍向他垂淚,“妾要再不在這兒,隻怕下次露面隻有在陰曹地府了。”
轉頭看向上座之人,施禮如儀,“回陛下,濟陰王妃專寵善專,常常對府中姬妾毆打辱罵,妾身份低微本應受着,可是妾……妾實在受不住這樣的折磨了!”
說着她撩開袖子,露出驚悚的鞭痕,一條一道都猙獰可怕,“妾隻伺候過殿下三次,每次過後王妃都會對妾鞭打不休,再這樣下去,妾……妾遲早會被打死的!”
溫钰耳中嗡嗡地焦響,陷害……這分明是陷害!以媞祯的爲人,根本不會把她放在眼裏,何至于髒了自己的手!
他氣得渾身發抖,帶起大袖鼓鼓閃動,“胡言亂語!王妃何時對你動過手?”
趙今淑臉上飄過一絲哀傷心碎,拿手絹掩着淚花,“殿下對王妃多加包庇,又怎會不知,無非是護短罷了!難道妾這一身鞭痕會是假的嗎?”
她狠狠咬牙抽泣,“妾縱使再卑賤,也是人生父母的養的,也曾在宮中當過差,又是陛下賜進府中的。妾在府中操勞,大小事無一不是任勞任怨,哪怕如此,也不過偶得寵幸而已,還要被王妃羞辱暴打!終是殿下偏心,也不該視妾的命如草芥啊!您這樣對妾,是将陛下的賞賜、長輩的孝心置于何地呢!”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若說善妒暴戾最多是作風問題,可如今卻是重中加重成了蔑視天威了。
皇帝怒氣積郁,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一對璧人,“一直聽你贊石氏溫婉,原就是這個溫婉法?橫行霸道,毫無一點王妃的尊重,她就這樣賢惠的?不仁不孝,亵渎君威,簡直就是第二個朝信!”
當年王妃朝信何等陰鸷毒辣,塢台遺案的慘狀還尚在,如此對比,媞祯更是惶然。
然趙今淑有備而來,招招不容人有喘息之機,泠泠訴說:“何止是妾,府裏哪個人沒受過刁難,與妾同院的胡美人也是日日被恐吓恫呵,整夜懸心度日,甚至被禁足起來的王寶林也被逼得瘋癡癫狂!妾真的怕急了!”
媞祯微一躊躇,輕輕地搖了搖頭,“你既說我苛待你們,總不能聽你一人而言,既如此……陛下!不若将王府上下之人都審問一遍,妾願在此等候,直到真相大白。”
她驟然發作的疾言厲色,讓趙今淑的慌張無處遁形,她愣愣半晌,忽然抽泣起來,嗚咽道:“王妃如此厲害,真審問起來,誰敢不從!”
媞祯入鬓長眉輕輕一挑,道:“不聽衆言,難不成由你一言獨斷嗎?”
趙今淑左思右想,更是猶豫不定,不覺她想起麗馨那日的話語,更果決她此時的絕心。
良久,她緊緊攥着拳頭,雙目炯炯有神,“既然王妃如此咄咄相逼,好……那妾願以死明鑒!”突然掙起身子,一頭撞在了殿中紫金色的八足蟠龍通天柱上,登時血濺三尺,一命嗚呼。
皇後吓得急忙閉目掩袖,連同媞祯的臉色也慘白如紙,她盯着趙今淑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成百上千隻貓爪使勁抓撓着一般。
死無對證……居然是死無對證!
皇帝看着梁柱上一滴一滴滑落的鮮血,瞳孔驟然縮緊,那種厲色,彙成一根尖銳的長針,幾能錐人,“石氏!你還有什麽好說!?”
媞祯駭得渾身發怔,心口一陣陣發寒,仿佛是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淵裏,“妾沒有做,她在冤枉妾,妾懇請陛下下令徹查濟陰王府!”
“荒唐!”皇帝眸中一閃,迸出幽藍的亮光,一雙黑瞳直瞪瞪逼到她身上,“她會用自己性命冤枉你嗎!你又是什麽東西,哪來的體面和尊嚴徹查王府?抹黑了濟陰王的臉面,你有幾條命擔當得起!”
“來人,把濟陰王妃拖下去杖責三十!”
媞祯驚得兩鬓的珍珠步搖輕輕晃動,眼見行刑的太監将近,溫钰的一個眼鋒掃過,怒道:“我看誰敢!”
皇帝揭案而起,“濟陰王!你敢抗旨不成?!”
他腰線挺直,甯折不彎,“臣不敢,臣隻是以爲此事不明,現在下結論委實太早些!恐有冤情啊陛下!”
“朕看你是被迷魂了頭!”皇帝當頭棒喝,“還不快把她拖下去!”
他的話迅速給他們壯了膽子,上下其手就來,溫钰急促發作,上去就是一個巴掌,打得小太監号喪似的嚎。
“全都滾開!”
一聲令呵,駭得所有人倒退一射之地。
皇帝氣得指節格格作響,“濟陰王你放肆!”
他冷然以對,“臣本不想放肆!可您要對臣的妻子動手,臣是想不放肆也不得不放肆!”
他怦然下跪,将挂在腰上兵符高高奉上,“陛下!臣願将虎豹騎交還給陛下!隻求陛下饒臣妻一次吧!”
“你早就該交還了!”
皇帝大手一掀,茶盞炸了一地,“别以爲朕不知道你耍什麽心眼,一碼事歸一碼,石氏歹毒卑劣,非嚴懲不得,否則且不是個個王府風氣都要效仿于她!”
“還不帶下去!”
溫钰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四周眼角腥紅帶血,如要弑人。他握住媞祯的指尖暗暗用勁,仿佛想把他的力量傳遞到她的身體。始終不肯讓步。
皇帝已經睚眦欲裂,“濟陰王你瘋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朕,你是要反了不成!”
溫钰也橫了一條心,無論如何要駁一回,“陛下您若真執意如此,那臣就真的要謀您的反了!”
铿锵有力,驚皇帝咋舌不已。那廂溫钰撩起袍子鄭重下拜,額頭重重磕在地上,“千錯萬錯全在臣一人之身,臣懇請陛下放過臣的妻子,臣願二罪并罰,請陛下恩準!!!”
皇帝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既然你那麽想挨打,那就打!就在這……重重的給朕打!”
媞祯屏氣說不可,溫钰搶得太快,竟一袖将她揮開,毫不猶豫上前跪移幾步,自行将上衣剝落。本應重重打下,然那執行太監在擡手蓄力間,卻被他背上的觸目的傷疤吓得心驚膽戰,一時乜愣在了當處。
皇帝喝道:“怎麽了!打啊!”
太監說不出話,吞吞吐吐吟哦了半天。皇帝嫌他墨迹,拂袖道:“你不打,朕來!”
起身下禦台抽過庭仗,轉眼身子就僵頓了住。一條一條的疤痕扭曲如蟲醜陋,許多地方的皮肉已經糊在了一起,他不會不認那是梳洗之刑的戒痕,更難想象高祖皇帝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這邊殘忍無情!簡直比他這個叔父都喪心病狂!
萬般苦痛都受得住的人,區區庭仗又何妨!怕是打下去也沒什麽解氣!
皇後見皇帝愣住,急忙上前看一下,瞬間抓起心口,“天爺呀!一家子有話好好說,何必呢?瞧着孩子受了多少苦,你怎麽能忍心,聽我一句勸,今就誰都别打了,全當給肚子裏的孩子積福,成不成?”
說罷,她彎下腰扶起溫钰媞祯二人,“好孩子快起來吧,你們叔父今兒酒喝多氣性大些,别怕。”
媞祯目光閃爍,向皇後表示了感謝。
溫钰暫且心下松釋一刹,看着手裏的兵符,心裏狠狠咬定。這個東西禍害了太多,他也不屑攥在手裏生事,索性撂在一邊。眼下他隻想帶着媞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壓抑着心頭澎湃的怒潮與酸楚,緊拉住人的手就要邁步。
“慢着!”一道鋒利的聲音響在他耳畔:“你可以走,但她得留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