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獻城觀察她的表情不愉快,攏了攏袖子,隔着柱子坐在了另一邊,“看來王妃對我還是有成見。”
媞祯瞧他這德性,隻是莞爾,“好話誰都會說,空口無憑,我憑什麽信你?至少也要拿出一些誠意吧。”
聽着像有回旋的意思,他一把攥住她的手,“當然好。你說說看,你想要什麽?”
刹然的觸碰,讓媞祯生出一股本能的排斥,她悄然掙出手腕,眸中陰沉不定,“我呐……我想要你的命,你給是不給?”
他忽地轉了一抹雲煙樣的笑顔,向她靠近,“你現在離開劉溫钰,我就可以給你。”
戲谑的話,她從不入心,隻是一味打量着他,恍恍在他的腰際懸挂着一把赤金鉗滿才是寶石是匕首,才緩過來,這東西他似乎次次都戴,像是什麽珍重之物。
便随意說了句,“你這金刀甚好。”
孟獻城聽她誇贊,立刻将匕首從腰帶上解了,擱在她眼前眯量,“王妃好眼光,這刀名叫七星連袖刀,短小精悍,削鐵如泥,是我去世的阿囊……我母親所贈。”
媞祯吟哦一聲,方才摸了下外殼,他便立時收回,“隻不過這刀我隻送給我将來的妻子,王妃若想要,也得用你的寶貝換不是?”
他頗有玩味之色,眼神似貪婪的餓狼一般在她身上遊離,似要把她的臉她的身體嵌進自己的雙眼一般。
正欲再說,一抹清麗身影遙遙逼近,才拉開了他與她近在咫尺的距離。
殷珠飄逸的裙尾飛飛揚揚,“瞧瞧這個彩燕風筝好不好看,我還講了半天價呢!”
善良人兒,太過單純溫順,卻不知孟獻城背地裏那樣嫌棄她,媞祯覺得有點好笑。不過風筝是好風筝,紮得很仔細,描繪的花紋也精緻,等會線綁好了,能飛得老高。
孟獻城拽着筝線到了花園,“你們穿着拖地裙不方便,我來帶它飛,等飛起來再交給你們手裏。”
殷珠笑着說好,卻一路跟着他跑跑颠颠,人洋洋灑灑的,笑的宛若蜜糖,年輕的身體在陽光下舒展,這些本應該屬于她的東西。
媞祯眯縫着眼睛,看那彩色的燕子嵌進蔚藍的天幕裏,逐漸飛升攀援,恍若一顆星子堕落進碩大的海洋,自由漂泊,卻始終受限。
她看着殷珠挽住孟獻城的臂膀,側首溫婉而笑,姣好的面上慢慢漾起珊瑚色的紅暈,雙眼凝在了他握住線頭的指尖。
到了最終,媞祯也沒有留下玩,而是趁他們不注意,默默出了園子。
馬車裏困頓得直打盹,翻過身腰有些乏,便撐起身子歪向另一邊。班若見她不爽,伸手替她按了按腰窩,“姑娘倦了吧。”
媞祯輕籲一口氣,“演了一天戲能不倦?我要是有孟獻城的本事,早就去留音閣裏唱戲了,何苦在這裏熬着。”又道:“隻可憐殷珠與世無争,卻被迫做了他的墊腳石。”
班若說她得想開,“都說人各有命,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有時候您勸人家,人家還怪您拆她姻緣呢。”
媞祯苦笑,“她若是恨我倒也值得,拆便拆了,隻是……”她心裏橫了一下,“隻是受制于形勢,我不能用大局妄動,真到了不用忍的份上,叫他死在我的手裏,才夠解氣!”
班若卻是無聲的歎息,“他個三腳貓倒說不着,隻是姑娘……時間差不多了,您打算幾時告訴殿下,您要進宮的事?”
她的整個人頓下來,表情變得複雜,不置可否。
當初沈望舒曾和她說過,他會用讓人扮做東郊的百姓到京兆伊告發,借機給皇帝命楊思權徹查萬佛寺的機會。屆時縱然搜查無果,但隻要事涉軍機,皇帝必然會疑心溫钰,必會再想法子進行打壓。
而此時爲讨皇帝歡喜的南陽王,一定會發揮老狐狸的狡猾屬性,願意背叛盟友,暗地向皇帝進言将濟陰王妃接到宮中爲人質,以加強對溫钰的牽制。
不過這個内情一直沒有言明。如今萬佛寺已事發,離進宮分别之人恐怕也不足半月。以溫钰的心性,怎願犧牲最愛之人去求名換譽,若她和盤托出,他必然阻攔不歇。
所以她又怎麽敢說呢。
許久沒有說話,掀開簾子往外看,恍恍惚惚的人際間,燦陽獨乘雲端,極目遠眺——
天極藍,藍得吸人心魄。遠處樓閣重巒疊嶂,像極了玉門關連綿不絕的山丘和斷垣,一片連一片的在日光映照下泛出璀璨的光。
一架馬車緩緩停在她的車前,不知是誰,把頭探出去一瞧,溫钰眼波婉轉柔美,一身雪藍色衣衫,如芝蘭玉樹。
悸動的心情好了一半,見他喜滋滋的拿扇子輕敲掌心,像是萬佛寺的事已經解決。他伸出手,将她的臉攏在手心,問她想他沒。
媞祯臉色一紅,順勢抱住他的胳膊,臉上笑影盈盈。他貼她耳朵,“我今兒拿了些好東西,回去咱們關起門瞧瞧?”
她心裏想說什麽不正經的,還關起門瞧?卻乜眼班若還在,嗯了聲,斂裙讓塊地兒,讓他進來同坐。
等會子車一到,飛快拉她進屋,人在後邊小碎步跟,一邊跟着,一邊紅着臉唠唠叨叨,“你等會子,太陽還高挂着呢,别鬧我……”
然她還沒說完,溫钰連忙抱過一個芙蓉石蟠螭耳蓋香爐放到桌前,讓她細瞧。
媞祯愣了愣,連忙拿個椅子坐過來,“這不是我送你的香爐嗎?都快一年了吧。”
他說是呐,“這香爐珍貴,我一直舍不得用,總得調出最好的香來配。”從盒子掏隻火折子點燃,慢慢放進爐中燃着香線,“也虧了咱們冷戰那幾天,我到真專心做出些好香料。你聞……”
他緩緩王她那兒扇風,媞祯輕輕嗅,隻覺心境靜好,“好香,我從來都沒聞過這麽馥郁清甜的味道,像是牡丹,又像芙蓉,好像還有佛手香。”
“真是好靈敏的鼻子,主香就是牡丹和芙蓉,我又加了佛手瓜、檀香和沉香,亦使香氣更有禅意之境,可以清心養性。”他笑意愈濃,“而且名字我也想好了,叫‘洛陽秋月’。”
洛陽爲牡丹之都,芙蓉長倚秋月而眠,真真是極好的意境。媞祯微笑,“溫钰制香,溫钰起名,極是風雅。”
她咕哝了聲,“不過……這就是你說得關起門來瞧的東西。”
他想了一想,臉上浮起不懷好意似的笑容,“敞着門香味都散了,可不得關上門慢慢聞……萬一這香有催|情之效呢?”
媞祯一聽羞得臉上滾燙,擡手就要拿杯水給它澆滅,溫钰不讓,迅速捉她的手入懷,嘴角綻出自在的花,“我眼下有妻萬事足,眼見即心動,還用得着這個?”
他細聞她手背,笑若含春,“果然,還是美人香最香。”
她嗖得抽過手,飛霞暈濃,“騙人!”
他偏偏追過來,“就準你說有君子香,我就不能有美人香來配,依我看……很齊全。”
說笑着,他拉她到鏡子前照一照,陽光安然灑落,盈餘一身熒光,“你就說這倆人配不配吧?”
媞祯偏不給他台階,“不配。”
他遺憾的拂了拂腦袋,說那沒法子了,隻能把她拽進屋裏,“坦”然相見論真假了。
注:古代羯族人對母親稱阿囊,父親稱達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