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钰嘴角的笑靥加深,梨窩兒盛了酒似的熏人欲醉,一把柔柔握住,“今兒你倒不貪睡。”
擡眼看她,一縷晨曦剛好在她背後,隔着日影映照,娉婷唯美。媞祯溫然一笑,“約了人去看戲,等我回來給你講講?”
他說罷了,“肯定沒有宜和春園那出好看,定情之作呐,久久難平。”輕輕撫她垂落的發,“待擺平眼前這宗糟心事,咱們叫戲班子到家裏唱來,熱熱鬧鬧唱上一天,你說好不好?”
依稀記起那時候也是這樣的時節,雍州賞春,綿綿危機中偏偏盎然美好。
她垂首揉弄衣帶說好,投入他懷中,“昨兒管彤去過南陽王府,想來師兄旁敲側擊,南陽王必是會與你同仇敵忾,至少多一個人看顧,楊思權想獨攬善專、添油加醋也是有心無力。”
溫钰抿嘴笑道:“其實他跟不跟我一條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楊思權有仇,他絕不會相與他。”
“那你那兒還缺經卷嗎?”
她咬起指頭輕笑,溫钰斜過頭,眼裏在上下揣摩。
每每事發功成一回,他便诏趙今淑“侍寝”一回。既已有讓奉茶監内讧的打算,何不連帶今兒這一筆也一起算上,隻要他不說,她不語,又有誰知趙今淑是不是在侍寝時相謀了什麽,南陽王才會同去。
“那就讓她再抄上一晚。”他伸手捏了捏眼前人的臉頰,“夜裏我從小門找你。”
媞祯低頭一笑,“那不就真成《遊園思春》裏私相幽會的書生和小姐了。”
“你要是給我留燈,我翻牆也成,我現在的腿腳翻牆可快了,要不我今晚給你翻一個。”
她笑他沒正形兒,嘴上卻說好,“那我晚上就在院子等,你若翻進來……我怎麽從你都行。”
外間房裏侍立的管彤和宋桧酸倒了牙,對望一眼,一個歪眼撇嘴,一個嘿嘿傻樂。銅漏滴答響,已然到了卯時,不由有些焦躁。但人膩歪在裏頭,誰都不好扯嗓子喊。
管彤攮了宋桧一下,往裏間努了努嘴。畢竟他家的姑娘,他自己動嘴妥帖,這娘家人的名頭也不能白挂。宋桧無奈的跨前一步,小心翼翼道,“殿下,是時候了,奉茶監的人辰時就到,您得跟南陽王提前些。”
溫钰應了聲“知道了”,起身迅速穿戴,轉眼就是闆闆正正的作派。右腳正要出門,回頭又囑咐了句,“記得穿暖些。”
媞祯旋即翻個盹“嗯”了聲,日華溫煦如綢,照得庭前新葉和花蕊璀璨如星,隻覺紅塵倒影畢然靜好。
描眉點唇一番梳妝,時間恍然過了大半,随手點了件墨狐皮絨大廠,裏面套了件青紫色襖裙,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對這鏡子看上一眼,覺得自己氣勢十足,才移步到門外乘上馬車。
留音閣在鍾鼓樓大街,算是長安有名的繁華地區,尤其是這個時候楊柳依依,新綠盎然,因“柳”字通“留”,所以留音閣因此得名。
到來時,圍觀新戲的人洶湧如流,媞祯将下馬車,曹迩就帶人沿兩頭開了道,一路順着旋轉台階上了二樓,正中央的位子剛好對着戲台,殷珠也剛好在那兒。
走過去打招呼,殷珠一張圓潤的臉滿含笑意,“瞧我備的粽子糖和山楂糕,爲了解膩我還配了早春新下的毛尖。”
媞祯贊歎,“竟這樣齊全,倒是我什麽都沒準備,就帶了一張嘴來。”
她忙拉她坐下,“來吧來吧,這時候我手頭闊綽,也能做東一回,等下什麽不夠,你使勁點,别客氣。”
“那可太好了,我正不是客氣人。”
喧鬧了一陣,随着一擊鑼響,場面開始昏黑,箜篌低語瑟瑟,一縷曙光從帷幕中拉開。
金盔黑甲的将軍先唱,是一幕征戰西域,熱血豪放的武戲,一腔一調皆是少年英姿的英勇氣概。弦弦引進,聲聲慷慨,随着陣鼓羅列,逐漸進到皇帝冊封将軍爲關内侯的場景。
媞祯頓時恍然大悟,原來《花月弄》唱的是衛青的故事,倒也不是很新穎。所以按照曆史發展,漢匈大戰之後,正逢平陽公主寡居則婿的時候……
果然公主出場了。從三婚花嫁前的惆怅,到兩心相許的升溫,最後是戰争号角響起的别離。在箜篌與琴音的引領下,公主與将軍沙場悲壯處,纏綿兒女情,台下的觀衆皆揮淚不已。
殷珠眼眶也微微有些發紅。媞祯的眼光卻是打量在那個扮做将軍的人身上,最後一幕像是換了人。
尤其是那雙眼,總有些眼熟。
然一眨眼間,那将軍消失的飛快,她挺身凝望,忽然廂房的門被敞開。曹迩見狀剛要拉扯,殷珠便喊了句,“獻城!?”
孟獻城穿着一身戲服塗脂抹粉,緩緩朝媞祯行了個禮,“王妃淑安。”
猶抱琵琶半遮面。原是在哪兒見過,才想起來,是這對丹鳳三角眼。
她點頭恕他起身,含笑道:“沒想到孟公子又長本事了,都會唱戲了?真是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待。”
殷珠忙應下話,“是呐,我竟不知是他,離近了才認出來。”便問:“你什麽時候學會唱戲了?”
孟獻城并未移眸,視線始終在媞祯身上,“不是聽殷珠說王妃最近心情不好,這才過來鬧個洋相,三兩天的功夫,可有讓王妃會心一笑?”
媞祯一顆心直抽抽,笑?她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了,還笑!震驚他扮個粉頭出場倒是真的。
想罷笑着晃他一下,“孟公子的性趣愛好廣泛,當真是說不完的驚喜。隻是……昨兒殷珠才來找過我,你便是在此之前得知我會來看戲,可見會未蔔先知。”
他倒懂得開脫:“殷珠,你沒告訴王妃?”
殷珠愣了一陣,忽然道了聲哦,“怪是如此,是我該打嘴。”她拉了拉媞祯的腕子,“說起來這出戲還是獻城告訴過我,我才想約你看戲的。可見早是他費心,不管怎的,咱們看的痛快便好。”
接着他細打量道,“那王妃覺得這出戲如何?”
媞祯摘下玉瓶裏的一朵小花拈着把玩,“老典故了,翻來覆去的演,換湯不換藥罷了。”
他負手而立,眼珠微微圜轉,“好戲一曲,經典流傳,即使是換湯不換藥,傳遞出來的情之一字依舊是震撼寰宇。”
“孟公子很有研究?”
“說不上研究,隻是看平陽公主和衛青将軍一個窈窕,一個勇武,便知是一段天命地定的姻緣。”
說完他唇角不覺微微傾斜,頗有得色,“可話說回來,若非是那平陽公主的前夫們個個無用,又何會有衛青來頂替先賢呢?”
指間的花莖被掐摸得久了,清涼的花汁一點一點蔓延至掌心,媞祯看他一眼,胸口翻江倒海。
誰不知平陽公主一生傳奇,捧起了一時名滿長安的衛子夫,又下嫁了抗擊匈奴的名将衛青。他在她面前說這話,是有意自比衛青,宣洩攀折高嶺葳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