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迎頭罵道,“指認的是五兵尚書賀常荀,你喊什麽冤?”
賀常荀的後面是誰,不用審也知道。以那種慘烈的方式煽動起種種民怨指向的臨海王,這樣做會給誰帶來好處,這人自然不言而喻。
“……”
南陽王一哽,腦筋迅速轉彎,“周所周知,賀常荀與兒臣關系親厚,這份證詞指明爲賀常荀所爲,與指證兒臣有何差異,父皇聖明,此事與賀常荀無關……”
“這麽說,你是要替賀常荀擔保?”皇帝冷笑一聲,“你可想好了,這可是挪移軍火的重罪!”
南陽王不敢信口答言,當日绛梅雪園他曾與鄒忌平密謀,用引線引火炸毀倉庫,從而倒扣臨海王一個失察民生之罪。可他思來想去,做過不如做絕,便私下命賀常荀從中央軍庫中偷偷調動四枚霹靂炮,未曾想,賀常荀竟會被身邊之人和百姓指證……
他斟酌了一下,手攥成拳,“都是刁民指認,父皇豈能當真,萬一是别人亂控呢?況且賀常荀一向并無劣迹,這個罪名……隻怕是冤屈呐!”
周宜水揖了下手,“臣認爲南陽王所言極是,隻是除百姓之外,指認賀尚書的還有他的貼身親随,不是無關外人的随意攀咬,所以也無法含混而過,若不調明查清,隻怕有損殿下名譽和國法威嚴。故而臣懇請陛下恩準,當即應派三府一司,明堂會審,務必将螺犀街爆炸案審個水落石出,以還南陽王殿下和賀尚書的清白!”
“三司一府調驗?”皇帝面色陰沉地看着南陽王,“劉珩,你以爲此法如何?”
南陽王咬緊了牙根,腦子裏嗡嗡的亂響。他明知賀常荀是受他所托用霹靂炮引爆臨海王的煙花倉庫,而且以賀常荀的調性,也未必是個能抗住公審刑逼的硬骨頭,能在面臨周宜水、郭子坤、林越等刑偵高手時不被套話,甚至到嚴刑拷打階段不把他給招出來……
更何況,三府會審的結果是要廷報傳檄天下的,他一旦同意,便要随時等待這個可能重創自己的後果。到時候一旦形成定案,不但不能打擊臨海王,還會牽連自己,甚至徹底失去皇帝對他的信任和寵愛,到時說不定法外施恩的餘地都沒有了。
他又怎麽敢硬着頭皮一口應承下來?
他眼底的猶豫心虛,皇帝和周宜水都看在眼裏。雖然皇帝早就心中有數,因爲這個事發過于巧合,偏偏是臨海王的别苑引火爆炸,偏偏爆炸的倉庫所屬臨海王,偏偏南陽王就在附近救火及時,偏偏那是的奏折上呈的如此之快,他不是瞎子,也不是爲經權謀利奪的蠢貨,自知是兄弟二人奪權下衍生的好戲。越是這樣,越是瞧着他這個二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左手緊緊握着薄胎茶杯,幾乎要把它捏碎。
“你這個孽障!不把朕氣死你不甘心,枉朕這些年如此疼你信任你!”
皇帝指着南陽王破口大罵,“這一年你做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你真當朕是聾了瞎了随你蒙蔽?連中央軍庫的霹靂炮你也有本事弄到手,劉珩啊劉珩,朕倒真是容你不得了!”
南陽王吓得渾身亂顫,他知道有些罪名可以認,但有些不能認。比如炸傷百姓這件事是輕若鴻毛,但是偷用軍火的重罪确是損命要譽。
所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隻能棄車保帥了。
他頭叩得砰砰作響,哭道:“父皇見責,兒臣不敢呈辯,可是霹靂炮一事……兒臣并不知内情,兒臣以爲隻是尋常的火藥,未曾想賀常荀會挪用軍火啊……”
這番話實在難以令人信服,周宜水心中冷冷一哼,賀常荀怎麽可能不認聽南陽王的執掌挪用軍火,這件事一路瓜田李下,得利者最深的就是他,除了與軍中向有關系的五兵部,誰能從中調信霹靂炮離中央。
皇帝眉毛一跳,還未開言,荀太師已然赫赫進入大殿,“不是南陽王指使?難道還會是什麽人故意的?”
“陛下,此事既涉臨海王一事,老臣本不該多言,可方才南陽王既以承認曾授派人引線燃爆倉庫嫁禍臨海王,便知臨海王清白,臣懇請陛下赦免殿下。”
荀太師是臨海的舅舅,人家舅舅提出這個要求理所應當,況皇帝也因當年寵章後而使荀氏氣病早逝而自責,兩種感慨之下,對這個不争氣的兒子反而更加寬容。
皇帝擺擺手,“李廣。”
李廣搭過拂塵,哈腰而去。
南陽王自知理虧,不敢答話,隻是哀聲哭着,時不時看皇帝一眼。
周宜水這時鄭重一拜,“既然南陽王殿下說未受意賀常荀挪移霹靂炮,那又怎會平白無故民間生出霹靂炮來?既如此,臣以爲既不能讓南陽王殿下含冤,也要查出這霹靂炮的來源,所以臣提議要嚴審賀常荀,還要徹底清查各大武将名下的軍用火庫!”
南陽王卻反應極快,“軍火之事關系國之安危,兒臣也懇請由廷尉司清查!”
他的話那麽決絕,周宜水卻極其自知,當初新田曹尚書方奇齡落廷尉司審查,危被毒身亡,便知廷尉司有南陽王人脈。
皇帝眼皮也在跳動,默默思量良久,到底下了決定,“就命廷尉司提審賀常荀,還有……左馮翊!”
周宜水心漏一拍,旋即道:“臣在!”
“由你和奉茶監楊思權全權督辦清查軍庫,務必追本溯源,查明螺犀街霹靂炮外洩一事!”
“是!”
然皇帝再看向南陽王,頰邊的肌肉繃得緊梆梆的,閉上眼掩住了臉上憤怒的表情,“至于南陽王……無兄友之誼,逞功利之事,因私權而毀民生,再軍火一事未定之前,先禁足南陽王府!”
南陽王深深吸一口氣,這才躬下身去,低聲說了一句:“兒臣叩謝聖恩!”
殿中龍涎香的氣味沉沉入鼻,與碳火交織在一起,靜默良久,屋裏的人皆盡散去,而皇帝的臉蒼白如紙,直到李廣複命而來,才稍緩一些顔色。
“你說,呼延晏是不是在長安待的太久了?”
這句話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皇帝深覺經此事濟陰王利得甚甚,即便虎豹騎是人數不多,但短小精悍,況呼延晏半就兵利權重,如今他帶兵駐紮京都,委實叫人不安而立。
李廣老輕聲向前,“真定公駐紮北麓數載,想來在戍守襄國邊防,定然威懾悍悍……”
皇帝半天沒有理他,似乎已睡着,但過了大約半刻鍾後,他又微微睜開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