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聲音在近了旁,“方從宮中出來,正想拜謝先生今日之謀劃,未想先生已回,我特來感謝。”
沈望舒坐在躺椅上不動,以手相邀請南陽王坐下,“殿下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何來謝字。”
南陽王捏了捏眉頭,“話說‘無毒不丈夫’,既然要做,自然要做絕,尋常的爆炸失火怎麽能跟霹靂炮重創相提并論,莫非先生給我提供一個契機,我也未必有絆倒臨海王的機會。”
一時大袖下的手狠狠震起桌子,“隻恨荀確那個老匹夫,居然我在我落子之際将了我一軍!”
不得不說的是,事發之際荀太師聽聞噩耗,當即決斷,命委藏在南陽王身邊的禦史連發十幾道奏折廢黜臨海王。皇帝本就敏感多疑,朝臣又在如此短的時間裏重火推薪,遲早會懷疑到今日之事爲南陽王争權所做,即便不能将臨海王完全救贖,也能塞南陽王一個狗吃屎。
“可不要緊……等到一切結果塵埃落定之時,縱使荀確萬般能耐,也是江郎才盡。”他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種細碎的詭谲從眸中射出。
“此等慘烈的意外,上百條人命眨眼灰飛煙滅,這麽厲害的一場無妄之災,再加上私造軍火的罪,臨海王他赢得起嗎哈哈哈。”
沈望舒的視線瞬間凝結,“看來一切都在殿下計劃之中。”
南陽王十分笃定,“臨海王已幽禁,虎豹騎又到了濟陰王手中,以父皇那個多疑的脾氣,怕是疑心他都要比疑心我多吧!”
有須臾的沉靜,聽得風聲漱漱,撩撥窗外密密匝匝的細雪,輕觸有嘩然聲。
無聲的唇角向上傾斜,眸光深邃如無窮黑洞,随着那抹身影消失于身前,滿腔怒火的痛也以排山倒海之勢朝沈望舒席卷而來。
本想伺機而動,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南陽王竟然給了他迎頭一擊。他的所有怨恨,所有痛惡都無處傾倒……
心就像個容器,裝滿了各種各樣極端的情緒,溫钰也不例外。
回府的兩個時辰,他一直面色凝重不言不笑,偶爾想起今日發生的一切,也是翻來覆去不成眠,隐隐覺得後心發涼。
“隻是爲了重創臨海王,南陽王就如此視人命爲無物?”他面色緊繃,看着頭頂的床圍。
喃喃自語一句,又突然目光轉向了媞祯,“你告訴我,這是你們聯手出的奇謀嗎?今日在绛梅雪園……我知道你們話裏有話。”
媞祯一開始以爲自己聽錯,轉頭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領會到他說的确實是自己所聽到的意思。
許是出于心虛,她很快回避了他的視線,“是……也不是,但造成今日這個結果我确實百口莫辯,我是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是我失算了。”
她抿了抿嘴,“我沒料到南陽王會爲了打擊臨海王這般喪心病狂,甚至不惜将倉庫裏的煙火爆竹替換成霹靂炮,以百姓的性命做籌碼。在此之前我已私下令石舫将居民提前撤離,可那炮的威力實在太大了,已然超出了撤退的距離。”
聽她的短述,溫钰已氣得臉白坐起,“螺犀街即便在近郊,那也是人口密集之地,你們讓那裏爆炸失火,就算沒有霹靂炮,又怎麽可能不會傷及過往無辜之人!!”
他淡淡地将頭轉向一邊,想起白日裏被濃煙熏得發黑的倒塌民房,愣怔了一會。
“自古亂上不亂下,權謀鬥争可以在上層争奇鬥豔,唯獨不能牽涉底層的百姓,他們是最無辜的,他們不應該爲權貴的遊戲買單,即便你是無心的,可事實已然如此……我不相信這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我也很内疚,我以爲我可以算準的……”
“世事怎麽可能永遠随心。”
“此事我已失悔。”
他面色陰沉不定,眼中閃過狐疑的幽光,“所以你跟沈士溪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眉毛輕輕一動,不禁微微凝她,“以臨海王那塊榆木,絕不會值得你二人聯手做戲……你還有什麽瞞着我?又爲什麽非要鬧這一出?””
媞祯的笑容更冷,“不鬧怎麽行?即便如今你有度支部和田曹部在手,在濟濟朝堂之中,大部分的朝臣的目光還是盯在臨海王和南陽王身上,你不多做些事,有幾個人會注意到你的好呢?”
她精光一斂,“這場事故不僅會讓臨海王和南陽王互咬互撕,還會是你慰問民心的機會。甚至是拿下那個人的一次契機!”
“那個人?”
她用手抓着他的胳膊,“孟獻城!”
“你可知他是誰?”她迫視着他的眼睛,“他就是在浮屠寺重傷你的人,也是襄國派來潛伏在長安的奸細!”
他瞳孔微縮。
她攥緊手指,“如今他已跟杜家牽上線搭上橋,而杜家又跟王家關系匪淺,王家又屬皇帝心腹,這一層層一套套,我根本不敢輕舉妄動。這次托杜姑娘引他入局,是難得一次一箭雙雕的機會。”
越說他神色複雜難言,一點一滴攪動着她的防線。
嬌美如牡丹花的容顔因爲緊張和焦灼而微微扭曲,“不過現在形式已變,後續我要慢慢思量再做計較。可是……溫钰,你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國,和自己的家,落在這些奸佞小人手中罷!”
她澹然舉眸,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我們前路荊棘難行,根本沒有暴露身份的成本,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若不走一步算十步,那等待我們隻有被敵人蠶食殆盡!可你要知道,算計總有輸赢,棋差一招也是兵家常事,我保證這次隻是場意外,下不爲例。”
“可你口中的意外,卻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溫钰胸中激蕩難言,視線明滅不定,“做事光有手腕而沒有道心,如徒有軀殼而無六識有何差異。你可知機心如術,術高而行深,無善加通禦權衡,極易禍及自身和他人?!”
她一怔,“我沒有想害别人!”
“是!你不想,可如果不是你給南陽王提供契機,他們又怎麽會死?”
他道:“今日之慘狀就在你面前,你于心何忍?我們有再多的不得已與百姓比之又如何,衆生求度,難道你就是這麽度的?”
“你是王妃,他們也是你的子民。就算你有九成把握形勢可以如你所願,也不能用一成的試錯,将他們置于危險之中!你知道嗎!”
話到此處,他突然停住,扶住她的肩,極速起身命人更衣,離開得毫無任何猶豫。
“這麽晚你要去哪兒!?”
他頓了一刻,“螺犀街。”
腳步似風一般在耳畔抽搐,她以茫然的眼神望向那個熟悉的背影,宛若被人當頭灌入千年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