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段感情終究是錯誤的。
但凡讓父親、姐姐和大哥哥知道,她都不會有好下場,因爲她竟然妄想搶奪姐姐的東西,這在他們眼裏就是“謀逆”。
擡眼一輪圓月排雲而出,月色熠熠灑落。
忙完一天雜事回到房内,對着鏡子摘卸下滿頭的钗環。鏡中的毓嬛婉約清麗,碧玉之姿,按相貌而言她并不遜于媞祯的豔,論性格她也更順從溫馴,可是爲什麽她出生就是一把稀爛的牌呢?
從螺細桂裏挑了盒香,揭開銀絲鉗寶熏爐,正要往裏頭,見雪雁推門進來。她手上一抖,撂得香榭滿地。
聽雪雁說:“慎大爺讓人帶話,囑咐您讓把年節銀蘿碳多留出來些送去濯纓水閣,今年大姑娘要跟殿下回府過節。”
從袖兜拿出一疊單子鋪在桌上,“這是府邸年節的細目單子,您去舫裏點一點,看看是否足數。”
毓嬛轉到桌前看了看,“知道了,明兒我就去。”
正打算收起來,哪想門有撲棱一聲的撞開,隻見薛姨娘大呼刺啦的掐腰來,“姑奶奶,你還弄這亂賬本子嘞!就說你出力有什麽用,不過是給别人打白工,好處還是給那位神!”
毓嬛知道她這個娘就這德行,便敷衍她,“您不懂,我喜歡這麽做。”
薛姨娘呸了一口,“你姐姐都知道把這些抛頭賣臉的事托給别人做,就你緊巴巴上前,要是好事她能給你?”
說着抄起手抱在前胸,盯着桌上的單子數目,“還要你給她搬碳火過冬,她愛回來不回來了!哪有嫁出去的人天天往家裏待的,就是她這樣亂來,石家姑娘的名聲都被她帶臭了!”
毓嬛有些惶恐,“姨娘!”
“不是嘛?現在大街小巷,哪個不說濟陰王妃專寵善妒?好好一個爺們除了她那塊地誰都不敢碰,都兇悍成什麽樣子了!”
她臉上青白交錯,嘲讪一笑,“我們母女真的倒了八輩子的血黴!老的受她娘的氣,小的受她的氣,你知道你過了年就十五了嗎!好不容易到了該議親的年紀,偏偏被你姐姐壞了石家的名聲!這不是犯沖嘛!”
毓嬛說不是,“那是範家傳的謠言,跟大姐姐有什麽關系!當天我也在場,我也說了氣話,你不能把所有錯都推給大姐姐。”
薛姨娘扭過頭,“可是倒大黴是你……我的女兒!現在全長安都知道石氏女悍妒,哪個好人家還來提親!”
她慢慢抽下領口的帕子抹起眼淚,“你父親本就不待見你,哪會跟你姐姐那樣用心,誰知道配個什麽人家啊!我命苦的孩子你怎麽就不想想呢!”
“我想就有用嗎!若是有用可至于是我聽你在這裏倒苦水,你早就去父親面前告狀了吧!”
毓嬛舌頭都在顫抖,字不成語,“我有什麽辦法……我有什麽辦法?我現在唯一能抓到的隻有這一點點你都不在乎的權利,可是如果我不去,我不幹,我就真的連争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恍惚,“你以爲我不痛苦嗎……你以爲我不想反抗嗎……”
喉間像是吞了一枚黃連,吐不出,咽不下,唯有她自己明白,世家大族的庶出女子有多難熬,被人冷眼對待有多難無奈……每一天的苦澀是怎樣無可遏制地逼入心間,恣肆流溢的……
可是她不能說苦,也不能有怨言,更不能像大姐姐一樣發脾氣。
她永遠都記得小時候姐姐是怎麽被呵護的,哪怕是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隻要姐姐說一聲喜歡,父親說給姐姐就給姐姐,從來不會問她願不願意。更不用問姐妹間争執打鬧,每每都是姐姐有錯在先,那受罰的也一定是她,姐姐可以在父親懷裏撒嬌擦眼淚,她卻要在祠堂跪到白天黑夜。
起初她還執着于在父親面前分個對錯,後來她就釋懷了。偏心的人無論怎樣都是偏心的,就算她姐姐犯了殺人放火的大錯,父親都有十萬個理由給愛女找補。
一時間,連眼淚,都不知從何流起。
連續下了幾日的大雪,到了除夕那天,雪已經堆成了膝蓋那樣高,一早起,外面便一陣桀桀踏破的熱鬧,挂在廊下彩雀也被驚得飛起。
雪雁進了暖閣向毓嬛請安,笑吟吟道:“今個過年,姑娘可要好好打扮打扮。”
連眼皮也不擡,淡淡道:“平常衣裳就行,非要隆重,就把那身湖藍色的百合裙拿來吧,反正主角又不是我,穿得好不好看也沒那麽重要。”
又問:“濯纓水閣的收拾好了嗎?”
這話本無錯,可雪雁聽着耳中,渾身如被針刺,“倒也用不着您關心,老爺和慎大爺早早就派人去了好幾回了。”
“是呐,他們總不會忘的。”
毓嬛輕車熟路的把衣服換好,拿着手爐便往何榮堂趕去,方跨進一隻腳,便聽出了父親的聲音是慣常的熟與甜,親昵在動靜間自然流瀉。
媞祯正坐一邊,拿着橘子慢慢的剝,“聽說爹爹得了幅顧恺之的《斫琴圖》,什麽時候拿出來給咱們瞧瞧?”
石父溫柔極了,“就知道你會打主意,喜歡的話走前叫人給你包上帶着。”他眼睛一掃,“三丫頭來得正好,你姐姐帶了栗子軟酪,快些嘗嘗看。”
毓嬛的笑是煙水照花顔,霧色蒙蒙,曹休端來漆盤遞她一個,她慢慢嘗,石父喝了口茶繼續說:“舫子裏的事毓嬛能幫襯就行,先慢慢磨砺,她人小,未必能有那麽大能耐,現在長安這邊的主心骨還得放在你哥哥身上。”
便笑了一聲,“你們成婚也有半年了吧。女孩子太勞累了對保養不好,殿下也該養養身子,改明拿些補品回府裏吃去。”
媞祯和溫钰的臉具一紅,低頭低了半晌,才磕巴出句話,“我們好着呢!”
石慎撂下茶杯,嗳了一聲,“你們好不好我們可看不出,但是父親想抱孫子的心我是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