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凝的氣氛微微叫人窒息,沈望舒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種細碎的光從他的眸底射出。
媞祯心頭一震,急忙靜下心氣,呆站良久,蓦然轉頭去看棗樹下盛開的木芙蓉,“過去之事,從來都是沒有如果的,無論重來幾次,當初你我都不會後悔那時的選擇,我現在很好。”
沈望舒聽到這番話并不失望,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人,他對于她的性情,有着無與倫比的了解,“是因爲他的身份……他的身份能夠給你,你想要的嗎?”
他的手緊緊握住拐杖,面色蒼白,“你知道當年我爲什麽隐瞞端慧太子招收伴讀一事?因爲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你會去……”
“所以呢?”
“我很怕你去,很怕一切都變了!是出于私心,我才沒告訴你,替你回絕了他,可如今我才知道,什麽叫‘該來的總會來,大勢不可抵擋’。”
媞祯怔怔發呆,事情怎麽會這樣?以前她爲了這段感情,什麽情緒都表達了,說過喜歡,也親過他,可是得到回應隻有一成不變的沉默,如今早過了當初沖動的時候,那人卻說非她所想。
手指輕觸了下她的臉頰,緩過神的媞祯猛地側頭避開,他的手指落空,僵了一瞬,緩緩收回。
媞祯往後退了一步,雙眼直視着他,“可無論何種形勢,你永遠是我的士溪哥哥,而我也永遠是濟陰王妃,我隻有這句話。”
文鴛耐不住上前,輕輕道:“公子放心,殿下待姑娘極好,事事挂心,什麽都不操勞。”
沈望舒的笑容裏有一絲質疑和嘲諷,“濟陰王如今的形勢怎麽可能不讓你家姑娘操勞,我明白玄機你的野心和志向,可我真的好奇……你到底愛不愛他?”
媞祯以茫然與詫異迎上他冰冷的雙眸,“我……”
沈望舒呵出一笑,眼底那種寒冷逐漸融化,“你在遲疑什麽?”
有須臾的沉靜,聽得風聲漱漱,撩撥一旁芙蓉花叢沙沙作響,輕觸有嘩然聲。
不知爲何,有股極冷的寒意滲透進媞祯的心裏,激得她寒毛倒豎,直到擡頭看向四周無人,才舒了一口氣兒。
“從前士溪哥哥最是灑脫,如今怎麽會說這些怨怼之語。”
她雙目炯炯看向他,“我是喜歡過你,但那也是從前了,你不知道嗎?沉默也是拒絕,從你把我推開那天起,我就已經釋懷這段喜歡了。”
沈望舒很失望,眉間滿是憂傷,眼睛裏卻燃燒着一簇簇火焰,灼得讓人心疼,“我隻是以爲你那時候小不懂事……我……”
事情太過可笑,這曾經是她願意用一切禮義廉恥去交換的話語,如今聽到,卻隻有滿心悲憤。
“你有千千萬萬的時間可以跟我說說,但你沒有。說到底我們都一樣的自負,都自以爲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可事實上,沒有人永遠可以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但是真誠……會是最大的力量。”
媞祯回轉過頭,語意清淡而堅決。
“剛才你問我什麽問題?我愛不愛劉溫钰?說實在,我是一個愛自己勝過愛一切的人,會喜歡,會動心,但長大磨砺了我太多心性,已經讓我忘記動情是種什麽滋味,但我卻能确定的是——”
“劉溫钰是我想要攜手一生的人,他澄澈、幹淨,哪怕像是我這種機關算盡的人,也會忍不住喜歡。”
有無盡的溫軟與痛楚,密密匝匝刺入心扉。沈望舒無言以對,停下手中的動作,怅然看着手上這串流珠。
媞祯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我送你這條流珠,就是希望你能像從前一樣‘逍遙流轉任平生’,打起精神,好好活着,對于人生如此,對于情感亦是如此……”
失去有時就是一瞬的事情,釋懷和遺忘卻需要永遠。心酸楚得幾乎要被融盡,他颔首,神色迷濛而幽暗,終究,是永世不能達成的幻夢。
如果人生可以再來一次,他大概不會那麽自負了,自負以爲一個人的心意永遠不會改變,自以爲隻要他的意志還在,所以的一切都不會變。
可世事流轉,從來不曾爲誰停下過。就像曾經他拯救不了沈家滅族的命運一樣,他也拯救不了自己唯一的愛情。
真唏噓,好不容易看破生死,毫無顧慮的骨氣勇氣說了這些,卻到底遲到不可回旋的地步。
媞祯對上他傷心的眼睛,她知道隻要她在這,話題就不可避免的繼續下去,“士溪哥哥……失陪。”
妃色裙裾散若流雲輕輕掠過漢白玉地面,回眸的瞬間,光線黯淡的疏影裏,他眸光深邃如無窮黑洞,幽遠難測。
隻願這一番勸言,能夠成全他們所以的體面。
扶着文繡文鴛,一路沿着來時的路回去,台階又長又遠,下山的腳步也不覺沉重了幾分。
真奇怪,要是從前這個時候,溫钰早就到魄羅殿接她來了,怎麽今日她被罰跪了兩個時辰,卻連溫钰的蹤影都見不到。
一腳邁下最後一節台階,文繡文鴛突然欠身行禮,鞋履踏地悠然作聲,一身玄色冕袍緩緩進入她的視線。
媞祯擡頭,用舌尖壓住牙齒的顫抖,微微一笑,“等很久了吧。”
溫钰長發以金冠端正束起,相視的瞬間,面色不覺有些微冷,然而等她再仔細打量時,換來還是跟以往一樣的溫和笑意。
媞祯把手放在他遞來的掌中,拽着裙子,慢慢跟他走,“今兒我沒注意,被絆在魄羅殿面壁去了,還怕你找不到我。”
溫钰道:“秋景怡園,你貪看些也是情理之中。”
說罷,他擡頭看着眼前的路,不曾再開口,沉默……是很久的沉默,靜得連人的心跳聲都能聽的出,媞祯實在害怕他現在是樣子,剛要開口,就被另一個男聲打斷了對話。
來的人是南陽王,他細窄的眼睛如他本人的性子一般,像隻精光閃閃的狐狸。
他道:“我一直在找你們呢。”
回頭示意身後的南陽王妃過來,謙和的微笑,“今兒到底是内子的罪過,連累了弟妹受罪,這不……我夫妻二人特地來陪不是了。”
媞祯欠身以禮,“淑妃主子深明大義,公私分明,此番也是我沒有勸誡王妃姐姐,理應當罰,妾敬仰淑妃主子鳳儀還來不及,怎麽因此生恨。”
南陽王聞言悄悄掩口而笑,比手做個請,媞祯跟在溫钰身後正要踏步,忽然一隻手猛地把她往前一扥,因太過用力,身子直直往旁跌,驚呼聲未出口,已經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溫钰身子僵硬,胳膊摟得媞祯有些喘不過氣,他一眼不看她,隻對着遠處的身影發問,“這位先生……倒是面生。”
南陽王看了一眼,忙給溫钰介紹,“這位是鄒忌平鄒先生,是我府邸新請來的幕僚,剛來不久自然看着面生。”
沈望舒心中一動,迫切冷靜恢複如常,隻含笑看着他。
溫钰唔了聲,“鄒先生好。”
沈望舒略略低頭撩起袖子,“濟陰王殿下,萬福金安。”
倆人對視半晌,駭得媞祯如芒刺背,刺得心一股股虛下去,馬上就快待不住了。
忽然溫钰說了聲“失陪”,拽起她的手轉身離開,那速度極快,人跟在身後一路小跑,直到他腳步猛然一頓,順着慣性重重撞在了他的背上,發出嘶嘶的響。
枯葉片片墜落,一時無聲,一時簌簌。媞祯邊揉着腦袋邊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得極快,想要開口,卻被溫钰捂住了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