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夜深,風也跟着鬥大,水蕩起一記一記漣漪,激起一圈冷浪。
石父嘶地吸了口氣兒,揣手坐在榻上,一股難耐的心思壓得他脖都彎了,對着女兒,連打罵都舍不得,如今帶着人跑去别的地兒住了,做父親的除了心酸一無所有。
忽然大門敞開轉出個人,那人沒言聲,試探着伸過手來,輕輕握住了父親的腕子。
石父擡了擡頭,指了圈椅叫他坐下,“剛回來吧,歇會吧。”
石慎鞠了禮坐下,心頭徘徊的半天,到底他也看不得這父女兩個繼續僵持,“您消消氣,别跟小妹見識,她還是孩子,不懂得您的苦心。”
“我不消氣能行嗎?你妹妹那麽能耐!”
石父隻覺心口火氣翻湧,一個抽搐能把人吓到地下十八層去,“那個狐狸崽子居然瞞着我大招暗哨和刀黨,現在中原這個地界,早把我架得空了,我就是跟她生氣,怕是連這個長安都出不去。”
石慎蝦着腰搭來頭,“我早早就跟您發過信,叫您多帶些人手來應對的呀!”
是的了,他早就招呼過,怎麽回過頭石父全不知道呢,他納悶極了。
石父一感三歎的拍了拍他肩膀,“上當了兒啊,她這是故意叫你告狀把我匡來,不讓我走了。”
顯然這點子他沒想到,驚了個大怪,也隻能認了,“是兒子疏忽。”
石父也怪不着他,知女莫若父,他這個女兒鬼靈精,打起擂台來那是連環計不斷,一場一個樣,都不帶重複的。
“怪不了你,她像她母親,咱爺倆也隻有認栽的命。”
說起這些,他也想起些經年往事來,憶起來的時候,半苦半笑的,“你妹妹啊,性子霸道,又善逢迎,是個典型的滑頭孫,每次她犯錯我是真生氣,可她氣性比我還大,非叫我跟她屁股後面追着跑,但隻要她往我懷裏一鑽撒嬌撒癡,我立時就什麽脾氣都沒有,明知道她就是故意弄做派叫我心軟,可我就還吃這套。”
能怎樣,姜太公釣魚講究願者上鈎,偏偏他就是那常上鈎的魚,自個的女兒自個疼,可到底這次事态不同。
“你說我對你妹妹是不是太嬌縱了,所以她主意才這麽大?”
石慎深深緩了兩口氣,一字一句勸和,“兒子說句實在的,小妹跟濟陰王的事,實在是不怪小妹呀,再聰明的人都會别人挑唆,小妹如此不顧規矩,跟您生氣,分明就是被人教壞了,不然像小妹這樣靈巧的孩子,跟您親還不夠呢!”
石父頓時心跟絞肉似的痛,腦子咣當着各種的情緒。
媞祯是他跟愛妻唯一的孩子啊,也是現在維一聯系他倆感情的紐帶,斷了,不可能,他萬萬舍不得。
無數個理由從腦子裏一晃而過,再照石慎這麽一推卸,他對媞祯也沒什麽埋怨的了。
“你說的對,是濟陰王教唆的她,跟媞祯沒幹系,跟我女兒沒有幹系。”
心底按捺住了,可愁氣還如夜霧似的籠着,心底兩塊石頭,到現在也隻卸下一塊,還有一塊更讓他耐受。
就這樣靜靜坐着,不知到了幾時,窗紙漸漸泛青了,油燈燒到了頭,飄幽幽滅了,半亮不亮的視線,格外昏沉朦胧。
熬了一夜,果然女兒還是沒有回家,直到天徹底沒明了,外面有了響動,以爲人難得懂事一次知道自個回來了。他眉毛慢慢擡起來,等着通報。
然而迎接他的第一個人不是媞祯,而是溫钰。
石父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手,緩緩歎出一口氣兒,外面的人打什麽主意他知道,他沒什麽反應,想磋磨人知難而退,就這樣過了一個時辰,通報的曹休回來說人還在。
慢刀子割肉慢,還得快刀子一刀一斷才成,他叫溫钰進屋,想盡快發落了事,如果媞祯真的嫁入王府,那算是把半條命搭在了勾心鬥角中了,滿門的榮耀算什麽,骨肉的安危才要緊。
溫钰進來,依然長身玉立,氣度高華,他禮數向來做的周全,從來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石父掖起兩手端起身子,按道理相由心生,眼前這個該是個好人,可一想到他要拉着自個女兒下地獄,說些酸澀的情話揶揄他,就覺得這個人壞極了。
腦子裏兜哒一圈,他更不耐煩了,一字一句說得拔刀斬鐵釘似的痛快,“我說過了不成,就别再擰巴了,知道聖旨退不了,我給你指個明路,就說王妃染病暴斃了,随便找個人李代桃僵算了。”
“我這次過來不是求情的,是想請您品鑒一幅畫。”
石父臉色有些沉重,擡眼掃他一眼,沒有說好,也沒有壞,就是靜默的觀望。
溫钰讓管彤把畫抻開,展在眼前的是一副《蒼鷹振翅圖》,圖中蒼鷹銜枝而望,振翅欲飛,頗有拔九霄破雲之态,一筆一墨,都是媞祯的走法。
石父又怎會認不出自己親姑娘的墨寶。
溫钰笑的很優雅,“這是媞祯的畫,我瞧着好,想給她個驚喜,私自在上面提了字,想着叫伯父先品品,看看能不能合心。”
石父微微歪着腦袋,看着白紙上的黑字眉針若懸,“雪爪星眸世所稀,摩天專待振毛衣。始向鎖進金籠裏,不及穹雲……縱搏擊。”
眼對着眼的都是讀書人,沒什麽詩詞瞧不明白,“你這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溫钰目不斜視,“晚輩隻是憑心而論,媞祯她是鷹不是雀,她屬于長空,當乘雲踏霧,冠絕于世。”
石父擰過身,一副不容置疑的決然态度,“無論她該屬于哪裏,她都不能屬于你!你現在就在風雨之中,放她出去,适應不了惡劣的環境,她會死的!”
“你這個天,罩不住她!”
溫钰卻搖頭,“可我不是天,她不需要我當她的天,也不需要受我的庇護,更不應該困在我籠罩下的方裏之地,我跟她一樣是鷹,她飛到哪裏我都願意緊随其後。”
“伯父,我知道她的野心,贊揚她的能力,羨慕她的果斷。她就是一隻鷹,一旦目标明确,哪怕磨爪換喙拆卸翅毛,她都要去。所以我想站在她的角度,向您請一個恩典。”
溫钰往前挪了幾步。
“放手讓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吧。”
石父一時愣怔,捏起茶盞抿了一口,含糊其辭的瞧了他一眼。
溫钰繼續說:“曾經我也害怕我會牽連她,害怕她擇人不明,害怕她斷送性命,後來我發現她的心那麽堅定,我就知道我想錯了。”
“我不應該站在自我的角度去評判她的選擇,人本來就有選擇的權利。”
不知怎麽,忽然想起姑娘那天說的話,他從來都不了解她和她母親,他的心隻有小小的世界,隻想守着家人幸福的過一輩子。
可霍夫人不是平淡餘生的性子,石老太爺死後,他不善經商行道,家裏的掌權一直是在霍夫人手裏,媞祯兩三歲的時候,她獨自去了長安,重立起石舫的招牌,收招了肖選和淮安,成就了一片輝煌。
現在的媞祯,也是這樣。
他是丈夫,是父親,他面對自己兩個最愛的女人,從來不知道自己該選什麽。
但他卻能肯定,如果再給霍夫人一次機會,她還是會毅然決然的選擇闖出去。
他留不住她。
石父枉然看着房梁,徐徐遮面,“如果韫容在的話……就好了。”
當女兒奴、妹控遇到女婿的反應:嗚嗚嗚~
(ps:女兒随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