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父心頭跳了一下,很快輕松地勾起笑容,“小孩子人長得漂亮,确實招姑娘喜歡,隻是他瞞了你,他沒得過水痘,有點燒,我叫他回府歇着。”
他眼睛往令儀身上掃,令儀接了眼色,分辨幾句,“是,奴婢已經找大夫跟去王府瞧了,怕是也要躺一段日子了,姑娘先顧好自己要緊。”
媞祯微有沉默,直到感受到文繡在她手心畫過一個叉,心裏就了然了。
慢慢她臉上逐漸升起笑意,特别坦然,“也好,那一會我想吃荸荠雪梨羹。”
石父松了口氣兒,“好,爹爹現在就讓央挫去買荸荠去,好好炖一鍋,你歇夠了就能吃。”
央挫是機靈人,打從石父叫他出去采買,就暗抄小路去了濟陰王府一趟。
溫钰照舊和氣,隻托央挫帶話,讓媞祯安心養病,其餘的多些磨難也不算什麽。
何況他們之間差的也不過一個形式。
那日探望,除了去了媞祯的人,還有媞祯的戶籍,現今兒宗正處早就入了媞祯名冊,這已是無法轉圜的事實。
這個事實溫钰知,媞祯知,可對于一概不知的石父卻不能驟然捅破窗戶紙,唯有緩緩圖之、春風化雨才通。
天似一道風,吹着吹着就過了三日,用了藥後,媞祯的病情也好了一半,趁着早上涼快,特地叫人搬來小塌到廊蕪下坐着,正瞧那薔薇花都開了兩茬了。
媞祯将信箋合上,撩起杯子喝了一口,“現今個舅父舅媽和姐姐已經到了雍州,離長安也就三兩日的功夫,記得叫人把雲山别苑提前打掃出來,備下歇腳。”
文繡露出影影綽綽的一點淺笑,“這事早備好了,裏外打掃三層還不能夠,别苑的人盡心着呢。隻等舅老爺一到,老爺這關總會過去的。”
媞祯扯了扯嘴角,“原是我也犯難爲,還是崔姐姐提醒了我,一物降一物的道理。想我爹爹怕誰,不就是我舅舅嗎,隻等舅舅過來幫我,這事遲早得成。”
文繡手中的小扇一停,“好事多磨總不怕,不過眼下倒有東西來得剛剛好。”
媞祯眯觑着眼,見文繡從芳兒手裏接過一盤削好的梨肉供給她,“這是冀州崔氏那邊差人送來的雪花梨,說是清肺潤喉最好了,您快嘗嘗甜不甜?”
媞祯拿着钗子戳起一塊梨肉瞧了又瞧,日光下,晶瑩剔透的好看,“是不錯。”
文繡眉眼笑彎彎,“一道信兒的事罷了,有崔姑娘開口,什麽好東西送不來,您喜歡就成。”
一條藤上的連襟,總是要比外人更盡心盡力,反正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送梨過來,也不差再順手一回。
媞祯往靠墊上一歪,正疑思着眼下路數,忽然院外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央挫跑得滿頭熱汗,“姐姐不好了,曹迩、曹迩被義父帶走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僅隔了幾日,媞祯跟溫钰的來往日曆早早在石父面前翻了本賬,由數曹迩摻和最多,這些賬沒處找親姑娘算,就隻能找底下人算,一通闆子下去,打得曹迩青筋暴起。
石父掐了掐腰,“虧你從小護住主,就是這樣把人往火坑推的!不知道勸阻便罷了,還跟她沆瀣一氣,是非将你主子害死你才甘心!”
緊接就是雷吼一聲,“曹休,繼續打!”
話音未落,那裹着鐵皮的廷棍呼風而下,一記一記重擊在曹迩身上。那痛像火一樣,不停的焚燒,打得曹迩隻能咬牙強忍,眼皮被汗水刺得微微作痛。
這一頓,曹休是下了死心眼去撂的棍,全然沒顧一點父子親情,曹迩也不郁求情,抓緊案闆死死受着,哪怕咬的一口血腥,也不肯吐處别内情。
石父看他強倔,心底更來氣,捧一杯茶坐在檐下,正欲吩咐什麽,那道飄來一抹妃色的麗影,呵停了曹休,“住手!”
石父面色變幻一團,媞祯顔色也冷了大半,“您有氣大可朝我撒,何必爲難别人家的兒子,是我跟劉溫钰有一撇,又不是他。”
石父心口早壓着氣沒發,見姑娘撞過來,一時也奈不住,“做奴不知約束主子,這就是他的的錯,好好的姑娘家都是讓這些雜毛給帶歪了,你不用替他求情,你的事還有個計較。”
“計較來去,您不就是沒法從過去釋懷過來?”媞祯仰目如炬,“大雪壓青松,青松也彎腰,一時的彎曲不是屈服和毀滅,而是爲了生存和更好地發展,現在就是我們出世的時候。”
石父歎了一口氣,蹙眉道:“這句話你母親當年也跟我說過,我信了,可是你母親沒了,如今你再跟我說,爹爹還能信嗎?”
媞祯卻搖頭,“可您真的了解過我母親嗎?您了解過我嗎?”
想起愛妻,石父心頭也泛苦水,“爹爹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看見你平安,可他明知主子闖禍還幫襯,他安得什麽心!”
“您就不能給我留個情,非要打嗎?他到底是從小照看我的人。”
石父扭過背手站着,媞祯見沒有餘地,索性撩開裙子跪了下來。
“您非要打,我沒法攔,但奴才犯錯,也數主子管教不嚴,曹迩挨多少,我一并奉陪,您要打他,就得打我。”
擡手喚央挫,“你來持棍,曹迩挨一下,我便同受一下。”
石父臉色驟然大變,“你在威脅你老子?”
“是!”
那廂石父的心尖打顫,奪過來曹休的棍子要往媞祯身上挨,可他到底下不去手,氣歸氣,真下手也是打在兒身痛在他心裏。
他靠了曹休一把,将棍子摔在地上,“帶着你的人,能滾多遠滾多遠!”
風一道清寒猛吹,趕得人的腳步飛快,眼見那身影愈離愈遠,媞祯心裏才倒松了一口氣,慢慢被文繡攙扶起。
吩咐說:“還愣着做什麽,趕快去套馬車,舅父沒來這些天,咱們去十裏畫廊住着。”
文繡見她要離家出走的架勢,和氣的牽着她哄,“犯得着這樣,生氣歸生氣,老爺對您還是心軟的,那是氣話。”
媞祯往她額頭上一點,“今個曹迩都開刀了,說不定明日是你和文鴛,後日是央挫,我耗得起,你們可耗不起。”
夜色濃重,黎明前尤其黑。隻有窗前的那一團明月,滿目清明。
溫钰對月绮思,一側的湖面倒映出他虛幻的影兒,正想的入定出神,有掀動的腳步聲朝他這邊跟來。
他平靜得側了側臉,隻見管彤面色蒼白,隐約覺得不妙,“鄭宣一行人在往冀州的野郊地……被劫匪殺了,沒一個成活的。”
他眉眼恍惚,也看不清是什麽神色,隻是很洩氣,“被殺了……是爲什麽?”
管彤靜靜端詳,也說不出什麽四六話,到底如實交代,“這幾年匪患一直都有,就連地方官都杵上三分,衙門的人接了報案過去,下手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隻怕……真要死不瞑目,這沒得查。”
迎面冷風吹來,他眯起了眼,“當然沒得查……也不用查,左右不過是皇帝和舅舅跟他們有過節,就是查出來咱們也沒有辦法。原我以爲将鄭氏驅逐下放可以保全他們平安,到頭來終究是白費呵。”
管彤抿了抿唇,有些不忍,“您别自責,這不是您的錯,也不是您一個人能夠抗衡的事兒。”
他仿佛觸及了舊傷,肋下隐隐作痛,“我糊塗了,居然将天子之偌信以爲真,更忘了這朝堂裏是可以爲了利益不擇手段的,如今真相大白,還真是蒼涼。”
這幾篇都會輕松一些,舒緩心情繼續磕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