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中心的人都知道,越是朝野震動,風光大改,越不能積極的抱團結盟,因爲這個時候正是上位者排兵布陣、制衡朝局的關鍵時期,任何一點威脅皇權的風,在此刻都顯得格外清晰明目。
而溫钰作爲皇帝心裏最忌諱的目标,他一反常态,竭盡迎合鄭氏的冒進和攀附,似一陣春風化雨,澆灌在已經燎原燒盡的野地,這簡直是在樹大招風。
而溫钰自然深知這一點。
溫钰下了馬車跨進院中,管彤忙迎上來,“鄭氏的族長鄭宣已經到了。”
守門的小厮眼神一交彙,接着就有五六七八雙眼睛随着他腳步的掀阖而跟随。直到進了頌風榭玉齋,管彤将門合上,才短暫隔斷了那些不速之客的監察。
管彤奉着巾帕請溫钰擦手,心裏忐忑道:“七日前,皇帝賜了侍衛奴仆各三十人,雖說名爲賞賜,但其實就是爲了視奸府裏風向大小。您這個時候還跟鄭氏一族見面,恐怕會徒惹忌憚。”
溫钰似是猶豫,看了眼門外的暗影,“那就換個隐蔽的處所,秣香閣後的聽林軒就很好。”
管彤有些執拗,“您實在無需因爲他們而再把自己設入險境。”說着他要拿手巾體溫钰擦臉。
溫钰罷住了他的手,輕輕摸了摸額間的唇砂,“事關身家性命,我不得不做,如今舅舅尚在前線還不得左右京畿之事,我還有出手的餘力,若真置之不理,隻怕以後會有一場殺戮。”轉過頭,“你去诏鄭宣到聽林軒等我吧。”
眼見勸誡不成,管彤隻好扭過頭請人去了。
微風輕拂,露珠墜地發出的“啪嗒”的輕響,搖曳得樹葉簌簌發顫。
辰時媞祯正在對鏡梳妝,一雙月眉剛剛勾勒成型,腳步聲便順着台階“哒哒”震響,不一會那堵高大魁梧的身影便遮了一半的光。
曹迩站在簾後揖手,“淮安有要事禀報,是跟洛陽十三舫談判有關。”
媞祯眸裏上下浮動,“讓他去偏廳等着我。”
于是讓文鴛梳了個簡單的發髻,便移步進了偏廳,淮安見她露面,立刻起身揖了禮,随着媞祯的指示,重新坐了回去。
淮安神色沉肅,“這些天奴才一直按照姑娘要求,無論洛陽來的談判使提出什麽要求,都做到表面滿足,給他們繼續談下去的欲望,直到昨天……”
他慢慢擡頭,“他們變了口風,說是有些事情必須當着您面詳談才罷。”
媞祯眉峰一挑,“洛陽梁氏之所以要談判,一是爲了刺探虛實,二跟咱們一樣,都是在消耗彼此,尋求更多的支援罷了。既然大家打的都這個戰術,見我作甚。”
淮安微微觑起眼睛,“那奴才回複說,不見?”
“主動請纓被拒,必然還會有别的後招,他們不過是奉梁氏之命行事罷了。”
媞祯端了一盞茶,慢慢吹着浮沫,“你去安排吧,我倒也想看看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淮安揖手接令,将談判的會館定在了他名下的酒樓“月濱小築”,地兒的名字風雅,裝潢得也風雅,都是依了江南水鄉的婉約陳設,大廳之中有一溫泉池,池中供養了不合季節蓮花,折轉之處也多設屏風假山,蓬頂吊着畫着黑白園林畫卷的油紙傘,确有濃濃的小諸暨之意。
淮安垂着肩膀跟在媞祯身後,默默間變了臉色,“瞧着他們那架勢不善,姑娘可得仔細應對。”
媞祯按捺了一下,“我心中有數。”
淮安颔着腦袋,引人上了二樓,緩緩推開一間房,入目而緻的是兩個中年男子。
見媞祯一登場,二人的眼睛直溜溜的轉,仿佛要從頭到腳都摸索一遍,到底眼皮子一阖,不過是個年歲小又弱身骨的的小姑娘。
于是下意識懶散的揖了手,坐着不肯起來見。
媞祯隻是微微一笑,安之若素的坐到東道主位上,移時淮安恭恭敬敬的邀起手,向媞祯一一介紹。
“這是新安掌事許昂和渑池掌事英達。”
又看向另二位,語調明顯高擡了一番。
“這是我們石家的當家主子,石老舫主的長女,二位稱一句大姑娘便是。”
媞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們,唇邊浮起了一絲冷笑,“您二位非要見我,究竟有什麽事呢?或者……傳什麽話?咱們彼此把天窗一打,就别打着談判的幌子自欺欺人了。”
二人沒想到媞祯如此直接,一時連自己編纂了許久的說詞都派不上用場,重新再構思,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媞祯慢條斯理開了口,“其實你們不用費力想,梁軒銘什麽人物我比你們還清楚,你們上趕着投靠得遞投名狀,所以才巴巴到我這兒來了,說句好聽的,你們在爲自己謀求後路,說句難聽的,現在你們在自取滅亡,因爲你們本身就擇主不明。”
她支肘言笑,“不信就瞧瞧你們自己樣子,和你們主子一樣,還停留在一吼二吓三威脅的招數,卻半點也看不透我的路數,不如你們直接省了,告訴我……你們的底牌是什麽吧。”
許昂和英達彼此眉棱一跳,互相觑了半天。
舊約還在,頂着梁氏這座山,他們是騎虎難下,不得不往前進一步。何況這一路一直有梁氏的暗哨跟随,如今更不知在何處監視,到了此刻,不得不擇出一人開口。
許昂終于擡起了頭,迎着媞祯的視線。
“無非就是求姑娘手下留情,給各地商舫一個活路,這半年戰亂,各家裏已經自顧不暇,我等聽從石氏調遣數十年,卻始終不能謀個獨立自主的位置。更何況,當年背棄各商各舫的,遁世外鄉的,不是安陽石氏自己嗎?”
“昔日棄之如敝履,今日卻誠心收複,如此心性難測,且非正主?”
英達跟着抿緊了唇,慢而清晰地道:“如今說句不好的,若是石舫的真身被人給拆穿,這個節骨眼上大魏皇帝會輕易放過安陽石氏?當年高祖皇帝招安你們就是爲了填金窟窿,如今的皇帝對這個萬金窟也求之不得。”
慢聲輕呵,“我們能安分守己管好嘴,不也算仁至義盡了。”
這一句句正中媞祯下懷,霎時間變了臉色。
媞祯:看我左手安朝局,右手平商鬥,地位和錢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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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