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尾尖厲的餘音如電一般竄進皇帝的耳朵,激勵起一陣又一陣是抖動,眼前轟地一黑。
龐統越說越激昂,仿佛在爲皇帝震驚而感到欣喜愉悅。
“陛下,襄王派甯脩前來,名爲傳遞平陽捷報,獻寶示忠,實爲探測虛實,傳遞消息,臣今夜路過門腳,恰在聽甯脩與幕僚商議國軍屬備之數,倘若放過甯脩,則是陛下安危置身于襄王股掌之中,陛下您必然防不勝防啊!”
皇帝眼裏閃爍着不安與狐疑,努力控制住臉上抽跳的肌肉,卻不說話,隻是一味冷寂着氛圍。
直到這股緊張壓抑的氣息已足夠濃厚時,溫钰才出聲附和,“若龐統此言屬實,可知襄王居心叵測,對于眼下内修消耗境況,确實不利。”
“是呐!”龐統極力肯定着,“濟陰王所說正是臣心中之言。”
龐統眸色烏沉如墨,“陛下您對襄王一直以殊禮相待,如同昔日曹操輔漢的先例,可祁昊卻如昔日的曹賊,他屠城洩憤已是悖逆,您仁厚之心寬待,可他确是變本加厲,要觊觎大魏疆土和帝王寶座啊!”
皇帝心頭猛地一震,有駭人的目光幾乎要奪眶而出。
自然,一個皇帝,是不允許自己的皇位存在被别人觊觎的危險,何況還是在我明敵暗的情況下,怎麽肯出一毫差錯,喪失這舵手而得皇帝寶座。
可他到底還有懷疑,尤其是對于敵手突變的懷疑,“那你……”
龐統當機立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臣,莫非王臣。如臣方才所說,臣效忠于襄王,但臣更應該效忠于陛下,何況襄王是欲亦犯上的佞臣,臣怎可臣服于如此不忠不義之人,臣隻會效忠于天下之主!”
窗外風聲像浪湧一樣奔流,直欲撩過皇帝的心尖,“依你之見,該如何?”
“殺之!”
皇帝敏感地顫動了一下眉毛,定定的看着他。
龐統道:“祁昊手中兵力爲了抵阻阙氏叛逃,分散于永石、并州、武鄉和上黨各兩萬,平陽和汾陰的兵數加起來已不足三萬,陛下可直擊汾陰大本營,兵分兩路包抄上黨和武鄉,阻斷北面援軍,那祁昊必孤援敗北!”
宛如驚雷滾滾,直貫入腦海。
皇帝幾乎毫無防備得聽到這番徹頭徹尾的出賣之言,甚至連溫钰也不想他能對昔日的舊主抛賣至此。
一時間,靜默成了他們共同的形态。
龐統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卷紙,呈在頭頂,“這是臣連夜畫的軍事防備圖,陛下可做三分參考,以試臣之誠心。”
口角決斷如鋒,适才将溫钰從空想中割裂到現實,不得不邁着沉頓的步子,從他頭頂接過,遞到皇帝面前。
皇帝本就是昔日領兵戰場的武将,十六年前從冀北一路直驅長安,對平陽一帶領地形勢何其不是心中有數,隻是看過一眼,便知此圖有六成可信。
然而越是可信,他看着龐統越是害怕,心中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重,胸中的冥火就像身側的菩提宮燈一樣,燒搖搖曳曳,顫顫巍巍。
登時殿門大敞,大把大把的寒風湧入,灌得手掌冰冷。
李廣跺着步子,驚慌失措得差些失聲,“陛下!城東守軍來報,甯脩……帶部下從國賓館逃了!還……還……”
決堤之洪頃刻崩塌到底,皇帝已是怒不可揭,“說!”
他咬着牙,擦着虛汗,“還将陛下賞賜的襄王玺摔碎了!”
前半句話就已如鋒刃直中心間,後話的遲疑更是讓他駭然,他手摸在冰冷的靠椅上有濯濯的寒意,無數的憤火盡數拍在案上,“好,簡直好得很!”
李廣吓得急忙倒地磕頭,不敢發一絲虛言,甚至連聲“息怒”都說不出口。
皇帝慢慢起身從高台上走下,滿額青筋暴出,嘴唇也因隐忍的怒氣而發紫,然而到了極憤之處,卻是生了怆然的笑意,“傳朕旨意,速命謝赫追斃甯脩!”
李廣匆匆接旨,立刻就掀起步子追趕而去,又被皇帝一聲“回來”頓住了當地,他迅速眸光敏銳一轉,“再傳王彌、楊思權前來拟旨!”
風口的暗繡織金錦簌簌抖擻不止,擺布淩亂的聲音在耳邊撕裂,那門重重的關上,似給一口即将溢出臭水的古井堵住了一塊龐大的巨石,毫無再重見天日的可能。
很快皇帝眼底濃重的狠毒,密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直奔龐統而去,“愛卿金言可貴,快快請起。”
龐統卻自诩飄然,猶如登上青雲後的神采奕奕。
皇帝揮袖指了指:“濟陰王,你去吧,天亮之前,朕不想再看見阙氏一人。”
突然天降大雷,那一聲震響毫無預兆的煞人心魂,很快又歸于平靜,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夜晚一樣平靜。
此時的甬道,像一個清理困獸大牢籠,裏面的人,像一群病久的獸,咿咿呀呀,聽不清楚說什麽,連底子都是虛的。
無數禁衛兵早已高台環繞,做好了即将獵殺的伏擊之狀,溫钰站在高處,俯視着一切,情不自禁退開數丈遠。
隻見黑壓壓的天空,有無數利箭似亂雨般劃過,密密麻麻直射向籠中,發出噗噗的刺響,人如撲進篝火的蛾子,撲棱撲棱的亂撞。
溫钰眼底的熱意越來越燙,微有刺痛。
阙氏倒在甬道的亂泥中,仿佛一片被陽光化去的雪垢一片污濁,那種濁氣侍從地闆和牆皮間滲透出來的,都有那種蒙蒙腐朽的血腥氣,令人窒悶。
他轉過頭,“同陛下複命,阙氏全族皆已服誅。”
管彤攜這一襲煙灰藍湘水紋的大毛鬥蓬披他身上,“殿下别看了,腥氣怪重的,這都是他們罪有應得,别污穢了您的眼。”
溫钰點了點頭,拗身下來城牆,沿着蜿蜒的遊廊回到住處,許是夜已經太深了,連宮燈都熄滅了一半,四下裏安靜如斯,他袍角被吹得發響,撲騰得如一隻深陷黑暗中白蝶。
他心底一口氣松了出來,卻依舊渾身覺累,連着眉間凝着幾許疲倦,“到此爲止,總算可以短暫結束了。”
管彤目光和順,徐徐微笑,“謀局内外如是兼顧,殿下放心。”
他言意一轉,“謝赫……”
“謝赫知道分寸,隻将甯脩等人唬逃出國賓館,沒有大動幹戈留下打鬥痕迹。”管彤不覺想到某處,面色也禁不住大改,忍不住小聲犀利一番,“倒是這個龐統,下手如此狠辣。”
溫钰微微神思,“其實龐統受不受反,結果都會是遣臣潛逃判出。隻不過在皇帝面前,龐統的陳詞比之我自圓其說勝算更大。可他賣主至此,真是我想不到的。”
管彤低頭悄聲,“他本可以隻報私仇,另覓新主,是他自己對舊主太絕,心思太狠,生死富貴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與殿下無關。”
夜廊風大,刮得沙石作響,一時幾個侍衛從假山邊而過,都沒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全心全意拎的一卷着死人的席子,蕩蕩悠悠的晃着,恍惚間那張唇際挂着黑血的臉便被翻垂了出來。
龐統死了。
管彤的表情甯靜如秋水,一潭碧波沉溺在身側之人,“風越來越大了,殿下……咱們趕快回去吧。”
至此,平亂篇就快到尾聲了。
下幾章男女再升升感情,就開始朝政篇(這個是重點篇)
還是保管糖夠,保管權謀不掉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