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下傳來兩個閨秀交耳的聲音,“呀,這不是喬小姐私會情郎那出戲,我上月才看呢。”
“粉面含春嬌小姐,風流倜傥公子哥,兩相纏綿倒是撩人,隻是一點……”那姑娘撚細聲音笑,“怎麽私會着私會着還喝起酒來了,喝暈了來人可怎能跑?”
正說着,那戲台上的喬小姐已經鑽出籬牆,穿花度林,直奔情郎懷中偎去,不一會就已經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舍,婉伸郎膝,一杯一杯對飲。
溫钰看得心窩一跌,旋即将酒杯放下,另起話頭,“後來朝廷幾回削藩,派遣巡按禦史到各地查驗民情,隻有襄王毫無罪證可判,因而次次削藩,次次幸免,可見此人做事滴水不漏。”
溫钰知她聰穎,窺一斑而知全豹并不在話下,頓時生出一絲疑慮,“難到襄王也……”
媞祯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不過看山疑山,看水疑水罷了。”
案上水色的琉璃瓶斜着幾茬出頭的迎春花枝,色澤瑩黃而俏皮,與媞祯的臉龐呈一道暖意融融的光景。
她又開口,“非說上心,如今我最上心還是你。我是個急性子,三日無信會找上門去的。”
溫钰喉骨上下一滑,視線落在她身上。
忽然想起些陳年往事,“當年我父皇之所以招安安陽石氏,其實就是爲了充裕國庫,你家人很聰明,特令下發前夜就跑了。”
“我知道。”
溫钰繼續問:“這些年你們過得安逸嗎?”
“平淡無波吧。”
他緩然一笑,溫文爾雅,“其實能安然無恙遠離是非之地,未必不是一種福份。皇宮它像一個披着華衣錦緞的惡魔,活生生的人進去,白琳琳的骨出來,遠比你想的要殘忍。”
媞祯猶自坦然,“我知道。”
溫钰以爲她不懂,“你的計策是好計策,謀劃也是好謀劃,但你現在生活也是最好的生活。”
媞祯微微垂下眼險,投出兩彎暖黃色的光影,“可我并不喜歡。”
她支起手肘,扶颌看他,“你知道嗎,從前在平陽學府讀書時我的名次都是數一數二的,他們說我天資聰穎,不同于尋常女子,我聽後滿腹驕矜,覺得自己不可一世。”頓了頓,又道:“後來大家各自出師,各奔功名,我是女人所以做不了官,給别人當幕僚呢我又是個女人,後來我發現,我就是尋常女子。”
“但我讀了書,學了本事,我的思想,和我懂的道理,已經沒法讓我繼續安穩于室,平淡此生了。”她情緒中漾起水波紋般的浮動,“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要怎麽活的時候,她根本不怕危險。”
“于我而言,蒼浪之鷹永懸于風口刀尖之上,一生追逐,不怨不悔。”
溫钰微一沉吟,似有所觸,“你是這麽想的。”
媞祯淺淺微笑。
置之死地而後生,是溫钰最後的武器。媞祯所開出的條件,也完全吻合溫钰的所需,誰不想江山美人兩全。可江山美人再難得,也不是将心愛之人置于危險之中的理由。
可現在,溫钰覺得他似乎想錯了。
他一直想爲她好,不想牽連她,不想因一己私欲把她拉進權利争奪的漩渦中,想把她推得遠遠的。可這隻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赤金的籠可以保護嬌柔的雲雀,卻無法關進漠北的蒼鷹。
媞祯從來不是池中之物。
她有着熱烈強勢的美貌,熱烈強勢的性格,逾越于衆生之上,讓他無法抗拒。
“好。”溫钰柔聲輕答:“我會認真考慮看看的。”
天幕連卷斜雲,日頭又移了三刻,馬上就快過了午休。
溫钰不能再留,揖手告辭按原路返回,不一會馬車到了後院角門,他跟管彤一前一後進去,折返進西廂遊廊,從側門回到琴室。
彼時鄭懋正移步前廳,前腳方跨進門檻,一縷琴音便袅袅入耳。
溫钰聽有腳步聲靠近,緩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目視前方微微一笑。
“鄭伯。”
鄭懋背着手遊到他身側,溫钰身上還沾着酒味,“公子喝酒了?”
溫钰側眸向外看去,大片花蕊斑斓于綠林之間,“春來風景如畫,飲酒踏春最是極好。”
鄭懋順着他的方向看,轉過頭搓着手笑,“宜春之都嘛,風光自是一絕,隻不過現下局勢不穩,不宜外出,倒是爲難了公子一番賞春之意。”
“陽春之景遍于天下山水,一角一池都是景緻。”溫钰唇角抿出細細的梨渦,“不知鄭伯前來所爲何事?”
鄭懋折身一坐,搭手接過管彤奉來的熱茶,捋了一捋,“如今真定公的援兵遲遲未到,咱們坐困雍州也不是辦法,這幾日臣派人打聽,說是雍州有位姓潘的富商,他手下到有些暗路子。”
溫钰有疑,“商路是商賈一家的命門,既是命門又怎會輕易洩露于旁人。”轉聲道:“而且朝廷之事不能累及百姓。”
“是。”鄭懋到底不敢把話挑得太突兀,隻能循循善誘,“原本我也是這樣想的,隻是心存僥幸,想着盡力一試,不想那位潘掌事健談得很,三言兩語後,便答應了咱們的請求,隻是他也有個條件——”頓一頓,“他想與您面談。”
鄭懋腆臉一笑,“他還讓我給您捎句吉祥話,說祝您好事成真。”
方才的話徐徐過耳,直到這句才讓溫钰眼中微微一亮。
事真,媞祯。
原來這個狡猾的姑娘一開始就做了兩手打算,讓他怎麽選擇都沒法避開她的餘地。
鄭懋往前躬了躬腰,“您瞧……”
溫钰捧起熱盞呷一口茶,“那便見見吧。”
鄭懋眼裏瞬時笑意蓬勃,目的達到了,又閑聊了幾句家常裏短,最後說起近日興起倒春寒,囑咐溫钰安養便告辭了。
管彤掀開簾子送鄭懋出去,沿廊下步行數米,目極遠處的一條垂柳小道,他剛站定,鄭懋就轉過頭。
他捋了捋胡須道:“近來公子神情總是蔫蔫的,可是舊疾犯了?”
管彤說不是,“不過是近來有些驚悸憔悴而已,自懿林仙館那場刺殺後,公子一直睡不安穩。”不覺揣手輕歎,“先前蒙統領救駕來遲,公子還擔心出了玉門關會受圍剿,沒想到短短一天就出了涼州城,可到底還是在隴西出了差子。”
鄭懋似疑似惑的哦了一聲,“這會子也動不了身,明兒請個大夫來瞧瞧吧,開些安神藥。”
管彤忙擺手,“這倒不打緊,公子那兒也有安息香,現下這個時候還是少驚動外人爲好。”
鄭懋對插的袖子,“公子的事才是大事,有什麽需求盡管指使我便是。”
“這兒哪能呢。真要論起來您還是我家主子的嶽丈呢,奴才哪裏敢指使您。”管彤笑眯着眼,問:“鄭姑娘現在還挺好吧?”
鄭懋露出一副老父親的喜悅,“娞兒跟她母親尚在中度,等潘鴻章這事談妥,咱們就立刻啓程。”言罷負手背立,“其實若非當年事出有因,公子與小女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時勢弄人……”
管彤接過他的目光勉強微笑,不過多時,便深禮道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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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