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裏,一家人正圍在一起吃飯,看到闫守成進來,還有些驚訝。
“老二回來幹什麽?”
闫福生開口詢問,王紅英冷哼了一聲,替闫守成回道:“回來找我麻煩,給她媳婦兒出氣。”
自打闫福生從大隊長的位置退下來,對闫守成的不喜就表現在了臉上,聽到王紅英的回答,第一時間把火氣發在了闫守成的身上。
“怎麽,娶了媳婦兒忘了娘,讀了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連最起碼的孝順都不懂了?”
不喜歡一個人,會覺得他呼吸都是錯的。
闫守成從進門到現在,連嘴都沒張過,就被訓斥了一頓,心裏有些憋屈。
但是趙小鳳說得對,蘇杳嫁給自己不是受苦的,而且自己也保證過,絕對不會受委屈,定了定心神,闫守成帶着笑臉回話。
“百善孝爲先,這道理是學過的,但是母不慈,子不孝,也是學了的。娘話說得有些重了,做兒子的,哪裏敢上門興師問罪,隻是我平日裏不在家,好多事情不清楚,今天一進門就聽出來娘受委屈,想來了解了解事情的緣由,要真是蘇杳做錯了,我也得好好說說她。”
闫守成開口把問題跪在蘇杳身上的态度,讓趙小鳳很滿意:“就是,做兒媳婦的,進門到現在,沒爲家裏做過一件事,還敢拿嬌,都是你給慣的。這種媳婦,你要是再不教訓教訓,遲早有一天壓在你頭上。”
闫守成順着王紅英的話往下說:“是,我也覺得有些事沒必要太計較,都是一家人,說開就好了,何必每次鬧得面紅耳赤。”
王紅英自覺今天的事情,自己沒有什麽問題,一拍大腿,給闫守成訴起了苦。
“之前你答應娶她的時候,我就給你說過,你媳婦兒不是個安生的人,你現在看看,我說對了吧。明明哄得你婚禮也重新辦了,結婚證也領了,現在有了回城的心思,還想着要和人家夏知青搶名額。”
“也不照照鏡子,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家夏知青可是官家的孩子,是她能比的上的嗎?”
“今天傳出來消息,夏知青沒拿到名額,我這一想,保準是你在裏面說情了,讓闫拾雲給蘇杳走了後門,把名額給拿走了。”
“你爹也是當了一輩子的大隊長了,别的不說,就做事這方面,咱家絕對是清清白白的,你不能以爲你蘇杳一個人,壞了在家的名聲啊。”
闫守成連連點頭,讓王紅英感受到了被認同,說話的底氣也足了。
“你這每天天不亮出門,天大黑了才回家,我也找不着你人,這不就直接上你家門去和蘇杳說話了。結果我這剛開口,就被她那個媽給罵了,說的話特别難聽。”
“話裏話外都是我欺負她閨女了。天地良心啊,進門沒多久,她就分家,之後搬出去住,我連照面都少打,怎麽可能欺負蘇杳。”
王紅英說到這兒,氣得擠出了兩行眼淚:“我王紅英還是第一次被别人這麽指着嗎,我這心口現在還疼着呢。”
闫守成看着王紅英,心裏異常的冷靜。
“那事情就這些?沒其他的事兒了?”
王紅英隻能說這麽多,再說下去,可能被訓斥的就是自己了,點頭認了下來。
闫守成捏了捏眉角:“就這些事是吧,确定沒有其他的問題了?”
王紅英連連點頭。
闫守成臉上的不高興收起,轉頭換上了笑臉:“媽,就我從知青點離開到咱家,我倒是碰着好幾個人,都說要幫我找個對象,問我喜歡什麽樣的,我細打聽了一下,是你讓人家幫我留意的?”
王紅英臉色讪讪的,盡可能撇清自己的關系,說道:“我這不也是擔心你嘛,蘇杳那種人就不是個簡單的,她既然起了要回城的心思,必然就是不想和你一起了。當初要不是她死乞白賴的非要嫁給你,你才不會娶她,現在她想一走了之,那就讓她走,你放心,娘能給你找個更好的。”
闫守成不急着反駁:“還是娘好。”
說罷,面露難色,猶豫了許久後,才再次開口:“可是蘇杳沒打算回城,這次競選回城名額的事情,我都幫她把申請書寫好了,她都沒往上交,她說沒這方面的心思。”
在場的,除了王紅英在知青點和蘇杳母女倆吵了一架,知道蘇杳沒這個心思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這個情況。
聽到闫守成這麽說,都不願意相信,七嘴八舌的确認了起來。
“二哥,你說的是真的?蘇杳真的不想回城。”
“我聽說城裏人每個月都能吃供用糧,不用餓肚子。”
“二哥,是不是蘇杳沒有競争過夏雨露,才這麽說,給自己填補面子。”
“老二,蘇杳那女人不簡單,你可不要被她騙了。”
“老二,蘇杳走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别爲了你的面子,和人家鬧矛盾。強扭的瓜不甜,别強留到最後,兩人成了愁。”
闫守成聽着家裏人一句接一句的詢問,也不着急。
等其他人都說完了,才開口:“你看,你們也覺得回城是件好事,蘇杳能有這個想法無可厚非,作爲丈夫,我應該支持她。”
話是他們說出來,現在反駁闫守成就是打自己的臉,其他人都安靜了,唯獨王紅英不服氣:“出嫁從夫,如果她沒結婚,愛做什麽就是什麽,我們管不着,也不用管。但是現在她是你的媳婦,就不能有這樣的心思,她這種要是擱在以前,都得浸豬籠的。”
闫守成沒有答話,被問題抛給了闫福生:“爹,你什麽意見?”
闫福生也是先入爲主,以爲蘇杳已經拿到了回城的名額,所以剛剛跟着其他人開口,贊同蘇杳選擇回城。
現在被闫守成架在那兒,闫福生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回什麽。
闫福生不說話,闫守成繼續說起了自己的事情:“我也以爲蘇杳這次肯定會選擇離開,沒想到她會因爲我選擇放棄回城。這我要是和蘇杳分開了,以後還怎麽找一個對我這麽好的媳婦兒。”
畫風突然轉變,從剛剛全員看不上蘇杳,到現在竟然有些認同闫守成的觀點了,蘇杳确實爲了他犧牲了很多。
闫守成看其他人不說話了,也收起了笑臉:“我今天來不是上門問罪的,我知道娘是爲了我好。但你這件事情做的不妥當,你沒有調查清楚事情,就把髒水潑在了蘇杳頭上。”
“蘇杳現在不是她一個人,還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親,你在聯合傷害,侮辱她的時候,也是在侮辱我,在傷害我們的孩子。”
王紅英聽出了闫守成話裏的指責:“好啊,學了那麽多東西,都用在了你媽身上,我還想着我兒子終于懂事了,能站在我這一頭了,沒想到還是和媳婦兒一條心。”
“既然你自己有主意,以後也不用找我了,咱們各活各的就行了,斷絕關系算了。”
闫守成苦笑一聲:“娘,你每次都拿這招威脅我,不就是覺得我在乎你們嗎?以前的我會,因爲你們是我僅有的家人。但是現在,我不會了,我發現你們從來沒把我看成一家人,而我有了蘇杳。”
“混賬”,闫福生一拍桌子,怒聲吼道:“什麽叫沒把你當成家人?是我攔着讓你喊我爸了?還是你媽不讓你喊嘛?還是下面的幾個兄弟們和你劃清了關系?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闫守成淺笑一聲:“我喊了你三十多年的爹,可你呢,把我當兒子嗎?如果不是老四不想去,這當兵的名額落不到我頭上,就連我退伍回來分配的工作,你們也是起過要老四頂替的想法,隻是沒實現而已。”
“别人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知道總有被偏心的那個,可對我,你們壓根就沒上過心。村裏人都重男輕女,再不受疼的男孩,也比家裏的女孩活得好。咱家呢,老六最小,出生之後家裏條件也比較好,自然是什麽好東西都緊着他。老六下來是老四,你們跑東跑西,爲他謀劃,過年過節,别人家都是大的穿完了,小的接着穿,咱家不一樣,都是小的穿完了,在換給我穿。”
“不對,這裏面還有個例會,老大,老大排在老四後面,年紀大,穿不上老四的衣服,但是穿我爹的,反正輪到他身上,衣服還有個衣服樣,吃的喝的都能有點。”
“男孩排完了排女孩,所有東西都是最後才能輪到我。衣服都是補丁,吃食就是窩窩頭。别說我心裏懷疑,你們出去問問,有幾家沒議論過,你們到底是不是我親爹媽的事情。”
闫守成把心裏話都說出來,心裏突然就舒暢了。
也不管其他人的反應,說了自己的決定:“家人,相處好了,遇事互幫互助是親人,相處不好,遇事背後加兩刀就是仇人。”
“我不是個傻子,以前的事情,我心裏都有數,做親人是不能夠了。隻要你們不幹涉我的生活,不找蘇杳的麻煩,咱至少不會成爲仇人。”
闫福生手抖了兩下,聲音有些哀傷:“老二,你到底是因爲蘇杳跟我們生分了。”
闫守成嘴角扯了扯:“爹,不是我想和你生分,是你們做事過分,傷了我的心。我隻是清醒了,知道自己該要什麽,不該要什麽了。”
闫福生靠坐在椅子上,不再說話。
王紅英剛剛被說懵了,現在反應過來,開口跟闫守成說道:“闫守成,你就是個白眼狼,你覺得我們對你不好,誰家的孩子不是那麽過來的。如果沒有我,你别想活這麽大,早就被人在醫院裏給掐死了。”
“我甯願你掐死我”,闫守成年少的時候,無數次想過,要是自己死了,王紅英和闫福生會後悔對自己這麽不好。
不過最終還是沒有勇氣選擇這條路。
長大後的闫守成沒了期望,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幼稚,又有些可悲。
王紅英被回的話口一滞,很快反應過來:“你死啊,你去死啊,反正我兒子早就死了,要了你這個讨債鬼,真是上輩子做了孽了。”
王紅英話口一出,就被闫福生給喝住了:“紅英,說什麽呢。”
王紅英也回過神來,不過這一次的她沒再聽闫福生的話,指着闫守成說道了起來:“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們不是你親爹娘嗎?我就告訴你了,我們不是,你是我們從醫院裏撿回來的。”
“你那個親娘,就是個不檢點的女人,死在醫院裏,都沒人給收屍。要不是因爲我們的兒子命不長,我們才不會帶你回來。”
“給你吃,給你喝,把你養這麽大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老想東想西的,别太把自己當回事。”
“你不稀罕我們做爹娘,我們還不稀罕你呢,以後咱們沒關系,你給我躲得遠遠的。”
王紅英一連串的吐槽,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闫福生是沒想到王紅英這一次這麽豁出去,而其他人是震驚于闫守成不是家裏親孩子的事情。
闫守成驚訝過後,臉上卻有些釋然,好像一切都放過了。
站在原地,環顧四周,掃視了一圈後,闫守成彎膝下跪,沖着闫福生和王紅英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謝謝你們今晚給了我一個明白,是我妄想太多了,感謝你們對我的撫養,把我養大成人。”
“你們養了我十多年,我後面的幾年裏,掙的錢也是一分不少的給了家裏,算是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我工作的房子分下來了,以後我就搬到縣城裏住了,沒什麽意外的情況,我也就不打擾你們一家的生活了。”
重新站起身子,闫守成的眼神裏多了一絲的坦然:“祝你們一家生活美滿,幸福長久。”
話音落下,轉身大步離開了院子。
闫守成的身影融入黑暗,身後是闫家衆人,驚詫,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