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姐這幾日果真上門監督梅花的吃食問題,但其他時間都在忙自家的事。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盯着陳家那點子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吧?
貓冬沒事做,但女人們要做衣服,要忙着年關竄門的東西和之後回娘家做準備,以及忙着應付家中男人的造人計劃。
梅花本來要坐到月底的月子,中旬就出來了。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一道瘦弱的身影,在雪地裏拖着沉重的步伐,敲響了蕭家大門。
最先察覺動靜的是功夫有成效的蕭鍾陸,他翻身起床刹那,蕭鍾離也跟着驚醒。
兩人視線交彙,蕭鍾陸沖二弟打了個噓聲的手勢。
兩人披着外衣來到院子,蕭鍾陸去開的門,蕭鍾離站在門後候着,擔心出事。
誰家會在醜時來敲蕭家大門?事出反常必有妖。
蕭鍾陸警惕地看着來人,“你是誰。”
藏匿在寬大衣擺下的身子很瘦弱,根據身高和體型來判斷,是個女子。
沒什麽威脅。
但對方将自己包得嚴嚴實實,蕭鍾陸不敢放人進來。
梅花将裹在臉龐上的麻布解下,死氣沉沉道:“請問,唐大夫在嗎?”
唐臧月這會兒淺眠,聽到炕邊傳來腳步聲,警惕地起身。借着月光看到自家大孫子剛毅的五官。
她跟着蕭鍾陸出來,将女卧房的門虛掩,才道:“怎麽了?”
蕭鍾陸:“祖母,有人找你。”
她順着月光望去,就見風吹能倒的瑟瑟身影在前院裏,夜風中,岣嵝着背脊。
幾分鍾後。
唐臧月讓倆哥兒去睡,自己則領着梅花去了正房。掩了門窗,取出火盆,加了炭火和玉米在裏面烤,待室内溫度上來,見玉米烤得差不多了,她用火鉗夾出,遞給了梅花。
“吃吧。”她輕描淡寫道。
梅花……是真的餓極了。
鄉下人,一日一頓就差不多了,最近九裏村日頭好點,能一天兩頓。張大姐是每日來看自己,那也隻保證不餓死的情況。多的,沒有。
分到自己手裏的飯食,量少得可憐。張大姐隻要說什麽,陳老婆子就會毫不客氣地怼:“你那麽心疼她,你拿你家糧食來啊!保證不餓死就得了,怎麽手還要伸這麽長!連别人家家務事都管?屁大點官還耍官威,真當自己是知縣夫人不成!”
徑直把張大姐說了個沒臉。
張大姐也知事情沒法插手,摻和多了,指不定和薛大夫一樣惹得一身騷。因爲知曉其中緣由,梅花才寬慰張大姐:“張嬸,我領你的好意,但……我家婆母确實不講理,我怕給您惹麻煩。還是算了,我不想欠太多。”
張大姐歎息,正要轉移話題,就看到梅花裸露的肌膚,青一塊紫一塊的,顯然是剛掐的。不是掐的,就是凍瘡……
她眸色一凝。冬菊冬梅進屋來收拾梅花吃過的飯碗,又看到這倆孩子一樣的狀态……
張大姐隻想破口大罵。
硬生生咽了下來,當天回家撞上王家二房媳婦兒,把這事兒提了嘴,第二日全村都知道了陳老婆子的那些手段。
太糟蹋人了。
沒見過這麽糟蹋人的!
梅花搞這些小動作,其實是想婆婆名聲毀了,以後沒有像她這樣的女子跳進火坑。誰知陳老婆子不好給孫兒說親,變本加厲把報複使在她身上,順帶還有不足月的女兒。
她差點失去兩個閨女!
就是今日白天發生的事。
她因爲氣虛,睡得格外沉,聽到撕心裂肺的哭求聲,才艱難的掀開眼簾。
結果……
“奶,我和冬梅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你放過兩個妹妹吧!奶,你放過她們吧……”
放過兩個妹妹……
冬菊的妹妹,不就是她拼死拼活生下的兩個閨女嘛!
梅花顧不上身體的沉重,扶着牆下炕,緩緩地朝院子走去。
結果就看到陳老婆子将兩閨女扔在雪地裏,不準冬菊冬梅去抱,任由倆女嬰這麽着。
她生下兩個閨女時,她們本就沒奶水可吃,靠着從她嘴裏摳出的粗糧喂着。兩閨女輕得冬菊冬梅抱着都不用使多大力氣,連聲兒都哭不出來……
梅花恨極了,連忙将倆閨女從雪地裏抱起來,沖到屋裏搓了搓手,試圖用掌心的溫度暖倆閨女的體溫。
冬菊冬梅也顧不上哭和求陳老婆子,沖進屋裏效仿梅花的動作,用搓手試圖暖妹妹的身體。
而陳老婆子,這個罪魁禍首,倚着門框,悠閑地看着她們手忙腳亂的場景,還幸災樂禍道:“呸!誰讓你肚子不争氣!生了兩個賠錢貨,長大了還得吃家中糧食!不如趁早死了算了!省得浪費!”
梅花最近在張大姐開解下,自然知道陳老婆子在意什麽。她心中恨恨的,掀起狂風巨浪,但嘴上很平靜,抱着必死的決心,“娘,我閨女若是出了事,我也會吊死在陳家門口給女兒陪葬。”
冬菊冬梅手頭一直僵硬地重複着動作,與梅花心中的恨意不同,她們活得很麻木。聽到後娘在兩個妹妹去世後也不獨活,冬梅也起了絲勇氣:“娘,我和你一起!”
冬菊似乎也有了底氣。連疼都不怕了,還怕死嗎?她孤注一擲:“娘,還有我。”
陳老婆子沒想到這倆從小任打罵的孫女居然敢反抗自己!她倒不在意兩個孫女的死活,但她十分在意家中權威受到侵犯!威脅!
陳老婆子:“行,這麽硬氣,那就别吃陳家這口飯!什麽時候悔過自新了,什麽時候再吃!”話是這麽說,但陳老婆子知道有張大姐在,這事兒執行不了多久。
甩了甩袖口,陳老婆子擡腳離開。
回憶結束。
梅花吃完半根玉米棒子,腹中有了絲飽意,溫暖的室内,肌膚上裸露的凍瘡也有癢意。她踯躅了瞬,才問:“唐大夫,剩下半根包谷,我能帶回去嘛?”
“不能。”唐臧月已口否決了。
梅花神色黯然,就聽對方又道:“吃完,我烤了不止一根,可以帶回去給孩子們嘗嘗味道怎麽樣。”
玉米吃完,那棒子可以磨成粉熬糊糊吃,雖然吃着喇嗓子,那也是糧食。梅花原想着一根棒子,私下和張大姐換換,随便整點不值錢的菜也得行……
梅花抹掉眼角的淚,臉上總算有了點生氣,“好,謝謝唐大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