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們……」
方曉玲的話語在不斷回蕩,那張沒有軀體的臉就像烙印般浮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半晌後,在昏暗的房間裏,羅蘭緩緩坐直身體,目光呆滞地望着牆上的探照燈。
那燈光照出一道肉眼可見的灰塵,傾斜而筆直地落在桌面上,把桌上的鐵鏽和一個信封都照射的格外顯眼。
但羅蘭還是下意識地先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黑色的腕帶閃爍着紅燈,似乎與她越來越清晰的意識同頻,紅燈閃爍的頻率越來越快。
直到響起“滴”的一聲,腕帶播放着機械般的聲音:「真身已蘇醒,歡迎您回家。」
播報完畢以後,腕帶自動打開,閃爍着的紅燈也自動熄滅。
羅蘭想擡起胳膊,皮膚卻和滿是鐵鏽的桌面黏在了一起。
她略微擡起胳膊僵持了半天,皮膚才緩緩從桌面上揭開。
拿起桌上的信封,羅蘭有所忌憚地環顧四周,記憶中她在真實世界的最後一刻,應該是地下深處的1号空間站裏。
「不對!我的真身不是已經被銷毀了嗎?」她看着角落裏堆放的各種器械和工具,還有不遠處立着的十字木架,自己很顯然正在一間審訊室裏。
可是除了她自己弄出的聲響以外,再沒有任何其他聲音。
她拆開信封,打開折疊的信紙,看到了信上工整的文字:
「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就說明二代神王的天下永遠不會被複興了。
雷艾赢了,樂園赢了。
當然,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的話……
呵呵,也許這些文字,隻是一個将死之人瘋癫的胡言亂語吧。
我們派出的間諜成功帶回一個便攜式意識傳送儀,就是你手腕上的那個新儀器。
也正因此,雷艾徹底掌握了我們的主要據點。
危急存亡之際,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替換掉你在空間站的真身。
樂園的那幫人,做夢也想不到,我們在滅亡之際,會拼盡全力保全你的真身。
就連我們自己也想不到,你是我們最後一刻能留下唯一底牌。
雷艾的計劃實在太過瘋狂,他在一天之内,就停掉了所有空間站的人生艙服務器,無數人被迫醒來,無法再回到人生艙。
那些可憐的平民們,有太多都接受不了現實,而自我了結。
是啊,想來他們一直生活在那虛拟的世界中……
羅蘭,對你來說,想必二代神王對你的栽培和養育之恩,一定不值得你去拼命爲他複仇吧?
可是如果你現在還能真的蘇醒過來,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方曉玲做出了選擇。
她耗盡了多巴胺送你回家。
那個被雷艾當成能源電池的可憐女人,她想要和樂園同歸于盡。
這也是我們把你當成底牌的原因。
你一定會幫她複仇的,對麽?」
信紙的落款,寫着:阿特拉斯。
羅蘭将信紙随手丢在地上,緩緩站起身。
腿部的機械零件發出齒輪旋轉的聲音,她邁步走到門口,推開鐵門,一條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走廊,棚頂的燈光不斷閃爍着,像是電源接觸不良,也像是在用最後所剩無幾的電力勉強支撐着。
羅蘭邁步走着,腳下發出鋼鐵碰撞地面的聲音,頻率越來越快。
跑到走廊盡頭的大門前,羅蘭用肩膀将其撞開,看見了一把扶梯。
她爬到頂端,将緊閉着的蓋子用力向上推,沙子像水一般流進來,羅蘭迎着那些沙子繼續向上,總算是從地底鑽了出來,風沙肆虐,吹散了她的頭發。
一望無際的沙漠,霧霾鋪滿了整片天空。
羅蘭的機械雙腿感覺不到疲憊,她不顧一切地奔跑着,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可她并不知道。
荒蕪的沙漠讓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但她并不想因此而停歇。
在電力消耗完之前,她必須要找到一個充電樁,因此,她所奔跑的方向,必須得是萬軌界。
樂園的貴族們是無需充電的。
這并非是一場賭博,而是羅蘭選擇用方曉玲的方式複仇——相信自己的直覺。
毫無邏輯,也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僅僅是感覺那個方向是對的。
羅蘭沒有停歇地奔跑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日出的時候,她望見了遠方的軌道。
她立刻加速前進,可越是臨近軌道,速度就漸漸越慢。
軌道的盡頭,橫屍遍野。
就像一顆顆無人拾取的棄子,散落在被打翻的棋盤周圍。
兩個枯瘦如柴的女人結伴而行,在并排的軌道上行進到前方的屍體堆前,她們紛紛彎腰撿起他人使用過的螺絲刀,擰開了自己胳膊上的一顆螺絲。
“快停下來!不要這樣!”羅蘭大聲喊着,她知道她們在做什麽,打開胳膊上的扣蓋,就能卸下自己的能源電池。
兩個女人擡眼看向羅蘭,臉上同時都冒出了極其驚訝的神情。
“你爲什麽有腿?”其中一個女人問道,“你是從哪來的?”
“我來自虛拟世界,一時半會兒說不太清,這附近有充電樁嗎?”
“誰不是來自虛拟世界啊?”那女人上下打量着她,“嘶——我怎麽看你這麽眼熟呢?”
“我看她好像也有一點眼熟。”另一個女人打量着羅蘭,“我們在虛拟世界裏認識嗎?”
羅蘭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樣客氣的交流方式效率實在是太低了,她一把掐住了左邊女人的脖子,冷聲說道:“你想死沒人攔着,反正能回到虛拟世界的名額不多。”
羅蘭冷漠的嘴臉,讓她們瞬間想起了什麽似的,其中一個女人驚恐地說道:“初代大人,您……您回來了?”
“我回來讨個公道。”羅蘭松開手,再次問道,“充電樁?”
兩個女人同時指向不同的方向,又異口同聲地說道:“這兩個方向都有。”
“哪邊更近?”
聞言,左邊的女人立刻收回手臂,隻剩下右邊的女人還指着一個方向。
“初代大人,我們還以爲是您抛棄了我們,爲什麽所有人都無法再進入人生艙了呢?是出現什麽漏洞了嗎?”右邊的女人緊跟在羅蘭身後,追問道。
“要是您早點出現的話,或許那些人就不會死了。”
這句充滿抱怨的話讓羅蘭突然停下腳步。
她緊緊攥住雙拳,手臂不斷地顫抖着。
“憑什麽……你們這些人,可以心安理得的一無所知。”羅蘭擡頭望着前方,鐵軌上橫七豎八地躺着的那些人,讓她感到内心一陣堵塞,“發現無福可享就選擇逃避,把整個虛拟世界的問題都交給我們。
你們這些蝼蟻般逆來順受的家夥,死亡時竟連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都不清楚!
現在竟然還有臉來質問我……
虛拟世界的人生,就教會了你們這些東西嗎?
爲什麽不想辦法?爲什麽不嘗試着做一些努力,哪怕是等待救援也好,爲什麽要自行了斷呢……
你們這些被人圈養的無知者們,真是一點都不值得可憐。
簡直和樂園的人一樣可惡。”
“初代大人……雖然我聽不太懂您說的話,可是不管怎麽樣,我們也是受害者啊?”女人低聲嘟囔道,“而且我們也不想無知啊,事情發生的那麽突然,又沒有人來向我們解釋真相。”
“那你們爲什麽不自己探究真相?”羅蘭厲聲道,“什麽都不清楚的話,就給我閉上嘴巴。
危難當前,無知是罪。
如果你們還想繼續活着,就别再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