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再次響起之前公告的聲音。
牛厚實就像完全沒有聽到似的,臉上的表情再無任何變化,始終是那幅即将壽終正寝的老者模樣,就連那一身健碩的肌肉,好像都在此時,萎縮了一大圈。
但羅蘭很快就意識到,那隻是自己的錯覺。
牛厚實還是之前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唯一不同的是,他現在的雙眼中,似乎看不到任何的光亮了。
“【意識傳送儀】,也就是你口中說的那個玻璃罩。
如果說,它是連接人類意識和人生艙的紐帶。
那高塔,就是連接人生艙【高我】和【小我】之間的紐帶。
人生艙将我們的感知,通過高塔的第十層,層層傳遞到第一層的【王國】,于是才有了我們和【小我】之間的連接。
我們才能感受到小我的一切,才能看到人生艙中這些浮現的影像。”牛厚實帶着幾分哀求的語氣說道,“請您千萬不要認爲初代大人建立高塔,是爲了統治【小我】的世界。
憑她的能力,完全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你想說什麽呢?”羅蘭面無表情地問道,“你怕我去殺了她嗎?”
“當然不是。”牛厚實直白地說道,“您殺不了她。
但不得不說的是,【小我】的想法和心路曆程,的确會影響到【高我】。
您所表現出對人生艙和高塔滿不在乎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裏。
這讓我很擔心。
我怕初代大人,最終會受到你的影響……”
“你是不是管太多了?”羅蘭打斷他,說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今天我能來到你的人生艙,沒準明天我就能找到她的人生艙。
到時候,我會當面跟她好好談談。”
牛厚實低着頭,小聲嘀咕道:“您答應我,讓我把話說完的。”
羅蘭翻了個白眼,抱着雙臂說道:“你繼續說。”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現在有可能被我改變,我也要盡到責任。”牛厚實鼓起勇氣說道,“絕對不能讓高塔有任何危險!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
“呵,你的思維倒是挺敏銳的,也不像是表面看着那麽憨,居然發現了我有意要對付高塔。”羅蘭滿不在乎地說道,“怎麽着,高塔是你爹啊?”
牛厚實并沒有生氣,他即将要離開人生艙,重新回到那個充滿風沙和霧霾的世界。
他此時的心中,正被一種使命感緊緊包裹着。
“我畢竟是人生艙的體驗者,在最後的階段,也同時體驗着10007個人生,是一個突破萬級的【高我】!”牛厚實底氣十足地說道,“在【小我】的無數世界中,即使是環境最惡劣的世界,也比真實世界要好上百倍。
畢竟就算生活在充滿岩漿的世界裏,那個世界也有【小我】們需要進行着的人生課題。
哪怕是帶來痛苦,最起碼也能讓人有活着的感覺。
在現實世界裏,人類們沒有任何情緒。
說是行屍走肉,絲毫都不爲過。
所以我懇請您,不要去破壞全世界的美夢。
凡是進入到人生艙的體驗者,沒有一個人心裏不清楚:
隻要從人生艙醒來,自己面對的……
将是末日。”
羅蘭沉默片刻,像剛回過神似的問道:“你說完了?”
“啊,說……說完了。”牛厚實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不過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經做了,他沒有遺憾,也可以安心等着自己被踢出人生艙了。
“末日麽……”羅蘭這樣說着,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笑意,“進入人生艙之前,也都活得好好的。
進去體驗了虛拟的人生,再出去就覺得是末日。
算了……
既然我沒有親身經曆,又不了解事情的全部。
所以我不妄加評判。
本來呢,我還有這樣那樣退縮的理由。
不過現在,我已經知道我就是一個【小我】了。
呵,所以我再也不會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什麽命運,什麽幕後,什麽陰謀。
無所謂的。
真實的世界,跟我也沒什麽關系吧?畢竟我本來就出生在虛拟的世界。”
“你……你說這些,究竟是什麽意思呢?”牛厚實沒太聽明白對方的意思,但他總覺得對方的話語,讓他感覺到很恐怖。
“沒事兒,我隻是覺得,自己有些被我的那個好妹妹給帶跑偏了。”羅蘭聳了下肩膀,“其實仔細想想,我這個人,本來就特别簡單。”
誰招我了,誰就的死。
不管命運在我的人生裏,補充給我了多少愛意。
對我來說,都不能抹平十六歲那年帶給我的創傷。
曾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因爲周圍的愛,而忘記了恨。
可實際上,那些愛就像麻醉劑,隻是讓我暫時忘記了疼痛而已。
牛厚實,你聽見剛才傳來的聲音了吧?
還有最後一分鍾,你就要清醒過來了。
我也要清醒過來了呢……”
羅蘭微笑着。
而她的笑,讓牛厚實毛骨悚然。
“我們都去面對自己的末日吧。”
羅蘭說完,牛厚實緊張地大喊道:“等一……”
最後的那個“下”字還沒說完,周圍便陷入了無邊無盡的黑暗。
羅蘭隻聽到了長長的歎息。
她被那熟悉的音色喚醒。
睜眼之後,又看到了再熟悉不過的房間——自己在ZS561号世界的家裏。
雖然窗口紗簾中那個窈窕的背影,讓她在恍惚中感覺有些陌生,但她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女人。
“好妹妹,我是已經死了?
還是說,我又穿越回了曾經的時空?”羅蘭感覺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很久的夢,她渾身上下的力氣都像被抽幹了似的,嘗試坐起身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ZS561号平行世界,滄瀾國際一期五号樓,三單元32層。”窗口前的方曉玲,緩緩回過身,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道,“3室。
姐姐,歡迎回家。”
“你這是歡迎我麽?”羅蘭緊咬着自己的牙齒,拼盡全力,硬是将自己的身子撐起來一些,重重地靠在身後的床闆上。
她看着站在窗口前,始終無動于衷、冷眼旁觀的方曉玲。
心裏突然湧入一股很久沒有體會過的哀傷。
可是她仍然盡力恢複了臉上的笑容。
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怎麽感覺,你像是要吃了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