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扯着羅蘭的皮衣袖,好像又突然變回了小孩子,“姐姐,我們吃什麽呀?”
“走吧,我帶你随便吃點。”羅蘭回過神,嘴上說着話,心裏卻仍然在回憶着這個世界裏沈毅的變化。沈毅因方曉玲的消失而變得更好,而她的消失卻沒有影響到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她不知道這兩種情況,哪個更悲哀一些。
“嗯!”方曉玲好像忘記了之前發生的事情,爽快地答應着,跟着羅蘭走出了單元的大門。
過了一會,方曉玲自己一個人又回來了,她走到人工智能面前,看着那張從未仔細端詳過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理想中的仆人……”方曉玲呆呆地看着人工智能,恍惚中竟有種照鏡子的錯覺,“會改變的,不管是形象還是整個人的氣質。”
“對不起客人,您沒有更改此形象的權限。”人工智能發出器械的聲音,将芳曉玲從照鏡子的錯覺中拽回了現實。
方曉玲饒有深意地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沒再說話,她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轉身看去,羅蘭已經将摩托車開到了單元門前,并對她鳴笛示意。
在剛才羅蘭說去取車的時候,方曉玲的腦海中劃過了已知的所有豪車,可她着實沒有想到,羅蘭竟然騎了一輛極爲普通的摩托車過來,方曉玲費了些力氣才爬上後座,她再次确認了這輛摩托車,已經不能用普通來形容了,甚至可以說是老舊,沒有電子打火系統,需要擰完鑰匙以後,大力地用腳去踹才能啓動。
“這是你的車麽?”方曉玲話剛說完,頭盔安全帶的扣子還沒扣上,就感覺一股強大的沖擊力帶着她竄了出去,要不是她下意識扶住了羅蘭的肩膀,自己估計就被甩出去了。
狂風将她的頭發吹得散亂,耳旁得呼嘯聲蓋過了一切,摩托車像一頭脫缰的野牛,瘋狂地疾馳着,方曉玲大喊着“慢一點!”可那聲音就像樹葉般被吹進風裏,喊出的字符刹那間就被落下了好幾百米,壓根就追不上駕駛者的耳朵。
方曉玲隻能緊緊抱着羅蘭的腰,将頭緊貼在她的後背上,雖然緊閉着雙眼,但她仍然感覺到好幾次,車子在拐彎的過程中好像要翻車了,可是每次提心吊膽以後,車身又迅速恢複到平穩的狀态。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曉玲漸漸将頭擡了起來,用眼睛透過頭盔,左右看着路旁迅速閃過的樹木和路牌。又過了幾分鍾,她竟将頭盔摘了下來,用一手托在懷裏,另一手隻在拐彎的時候,才搭在羅蘭的肩膀。她開始享受被風肆意吹散的感覺,好像自己空中飛翔。
“不用減速的,我沒事了!”方曉玲感到道路兩旁綠化帶的樹木越來越慢,這速度已經不足以再讓她内心感到興奮了。
“一直都是這個速度。”羅蘭繼續開着,“快到了。”
方曉玲的心跳漸漸趨于平穩,她低頭看着自己懷裏的頭盔,不自覺地回憶起半小時前剛坐上摩托車時的自己,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
“是個理想中的仆人。”沈毅的話再次在方曉玲的耳旁響起,就像是風裏本來就有這句話,而她不小心又撞進了風裏。
“也許改變并不意味着舍棄自己的靈魂。”方曉玲自己也不知道在對誰說話,也許是對腦海中的沈毅,也許是對早已遠去的那陣風說,“我始終是我,隻不過比以前更加強大。”
羅蘭減慢了車速,卻并沒有和方曉玲說話,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但車速就是很慢,就像吃飽後散步的熊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曉玲甚至能感覺到羅蘭頭盔裏的呼吸聲,她等着羅蘭開口說些什麽,可羅蘭就是一言不發。
就這樣僵持了許久,方曉玲忍不住說,“姐姐,我該怎麽追到學校裏那個學霸?”
摩托車就像是被方曉玲的話給聲控停下來的,羅蘭拽下鑰匙,用腳背将摩托車的側邊腳架撐開,又緩緩将頭盔拿下來,她像好忘記方曉玲剛剛詢問的事情,指着不遠處說道,“看見了麽?”
方曉玲順着羅蘭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一片黃花覆蓋着綠色的油菜花地,再遠處,是一排排整齊的塑料大棚,在大棚的最左邊,隐約還能看見一座老式的木屋,“看見什麽?什麽也沒有啊。”
“全是我的。”羅蘭收回伸出的手,插進自己的皮衣口袋裏,在微風吹拂下的笑容露出了牙齒,那是她第一次對方曉玲展示出自豪的表情,“這回看見了麽?”
“啊……看見了。”方曉玲從羅蘭的語氣中感受到了明顯的炫耀,可她不明白,羅蘭可以炫耀的東西太多太多了,爲什麽偏偏是這種司空見慣的東西呢,“這片地,有什麽特别的麽?”
羅蘭将頭盔扔進車筐裏,又跳下摩托車,在路邊蹲了下來,就像欣賞着自己的傑作,“大棚裏有很多蔬菜,都是我自己種的,沒請任何人幫忙,咱們可以去摘一些吃。對了,還有一些草莓,隻不過現在還不是最好的季節,等快過年的時候,我帶你來吃。”
方曉玲已經漸漸習慣了羅蘭突然展示出一些令人想不到的能力,别說是會幹農活,就算羅蘭對她說自己會造航空母艦,方曉玲也全盤接受,可她很不理解羅蘭如此自豪的狀态,她将頭盔放在車座上,走到了羅蘭的身旁,“咱們趕緊去市區吧,這裏有啥好玩的?”
“年輕人,你是不會理解的。”羅蘭的雙手拖着自己的下巴,就像一朵綻開的牡丹花,“我們就在這裏吃飯,這是我的秘密基地。”
方曉玲順着羅蘭的視野看去,心想也許這裏是個類似農家院飯店的地方,有羅蘭私人雇傭的米其林大廚。隻不過,前方并沒有任何可以通行的道路,“前面全是土地,往哪走呀?”
“以前的人們都在土地上走路,怎麽現代修了馬路,反而就不能在土地上行走了呢?”羅蘭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繼續蹲着,把雙臂向後伸了下,“上來吧,我背你。”
一回生二回熟,經曆過老頭的事,方曉玲變得更加依賴羅蘭,她并沒有太多猶豫,上前摟住了羅蘭的脖子,被背着行走,即使在羅蘭的背上,她也能感覺到道路的泥濘,像粘鼠闆似的每步都帶出一個聲響,那是鞋底離開泥土又踏上去的聲音。
“真的看不透你。”方曉玲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委屈地說道,“一會說要抛下我先走,一會又突然變得這樣體貼。”
“那你對我的恨意多些,還是愛意多些呢?”羅蘭的步伐雖然很慢,但并沒有顯得吃力,她走進油菜花叢中,濃郁的芳香包圍了她們。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我感覺自己像一隻小狗,前一秒被主人訓斥了很傷心,但後一秒主人拿出了骨頭,我就又很開心了。”方曉玲倒也沒想太多,隻覺得羅蘭用的洗發水味道很特别,她從未聞過這種味道,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她想這應該是月亮的味道,可月亮又是什麽味道呢?
“其實這樣,你反而會對我的好感度提升,這就是反向操作的技巧,當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突然在你面前抹眼淚的時候,你會更加感到心疼。”羅蘭打算傳授方曉玲一些技巧,畢竟方曉玲是被她牽扯進來的,如果就這樣抛下她自己完成任務,的确有些太不人道了,她邊走邊繼續說着,“魅力,僅有一個單向的正面特質是不夠的,你聽說舔狗這個詞麽?”
“聽過,但我并不覺得這是個貶義詞。”方曉玲的腦海裏出現了沈毅冷漠時的模樣,她似乎在祈願,“如果有人願意做我的舔狗,我一定會全心全意地對他好的。”
“感情的事要是那麽簡單,這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麽多單身男女了。”羅蘭背着她走出了油菜花叢,繼續朝前方不遠處的木屋方向走去,“如果你的嘴裏始終含着糖果,漸漸就無法體會到糖果的甜味了,一直對你好的人,時間長了,你就會感到乏味,你會感覺,對方雖然是個無微不至的好人,可與他之間,就是缺少愛情的火花。”
“不懂得珍惜的人才會那樣感覺吧?”方曉玲甚至想象不出來如果沈毅每天都對她好會是什麽樣子的,“至少我不會去傷害一個真正關心我的人。”
羅蘭沒有直接反駁她,而是讓她回憶之前發生過的事情,“你對沈毅一直都很體貼,可他卻和女同事勾搭在一起了,還說要跟你離婚。可後來你按照我說的做,表現出對他并不在乎的樣子,他反而出來追你了,這就是反向操作的結果,不僅能産生魅力,還會勾起對方的好奇心,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方曉玲沉默了好一會,她不得不承認這些已經發生過的事實,但她仍不覺得自己也會掉入這樣的人性陷阱,她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沒有任何人能通過技巧來控制她的情感,“好吧,我承認,你說的有些道理。但這些技巧還是因人而異的,我覺得我并不是因爲你之前在電梯裏冷落我,又突然關心我,才覺得你這個人溫柔的,而是因爲你是我的姐姐,我腦袋裏擁有李夢玲的記憶,在記憶中,姐姐本來就是個很溫柔的人。”
“情感合理化,人們總會将自身已經發生的結果自圓其說。”羅蘭走進木屋前的院子裏,将方曉玲放在一個木墩上讓她坐着,自己邊活動着臂膀的筋骨,邊說道,“你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你以爲上當受騙的都是智商有問題的笨蛋嗎?反而是聰明又自以爲是的人才容易上當。我曾參加過NLP,也就是神經語言程序學的國際系統培訓,你知道那裏的銷售大神讓一個陌生人買他的東西需要多長時間嗎?半分鍾,從見面的第一秒對方就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了他對人性操控的圈套,那幾乎已經不是對話術的熟練操作了,他的一舉一動,每個微妙的表情,都在影響着對方的潛意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