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之後，羅蘭第一時間向亞特萊茵調動秘檔，提請技術支持。
使團之中，一名對地獄之事了解較深的專家也特意趕了過來，幫他鑒定。
煉金廠長送給他的，是一份記載在羊皮卷上的神秘契約，看起來古樸無華，但是上面的字迹宛如血痕，曆曆猶新。
“這就是召喚魔鬼所需的密契道具嗎？”
羅蘭帶着幾分好奇翻閱着。
它的外形有些像是古老的魔法卷軸，上面寫的都是類似地獄語的文字。
“這種文字，好像叫做冥河文，也就是古代法師筆記裏面時常提到‘冥河誓約’的那種契約所用的文字。”
“惡魔與魔鬼都畏懼靈魂的束縛，如果堕入冥河，永世不得超生，對他們而言，也是難以承受的後果。
以此爲誓，這種制約才會具有真正的約束力，也往往被認作是真正與惡魔締結契約的有效途徑。
如果換成肉身上面的懲罰，威懾力就近乎于無了。”
使團專家解釋道。
“話說回來，您曾經在著作之中提到過洛水之誓，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莫不是在影射冥河誓約？”
洛水之誓，指水爲誓？
羅蘭微怔。
鬼知道咧！
我還覺得西方文明抄了這個呢。
兩邊都相似，誰的曆史短誰尴尬。
不過話說回來，古代文明大多都有洪水的傳說，也相信人的靈魂終将被收入河中。
衍生出類似指水爲誓的典故，不足爲奇。
羅蘭撫着密卷問：“我現在想要以賽裏斯文來書寫類似的契約，這應該是取決于文字本身的特性……
能不能将懲罰的執行者指向冥河，取得同樣的約束力？”
使團專家道：“按理而論，當然能夠。
不過這取決于您對自己文字的應用，必須真正具有契約特性的文字，能夠調動相應的法則，才能實現這一點。
否則的話，就像合同沒有對應的執行機構，終究還是廢紙一張。”
“我明白了。”
羅蘭點了點頭。
這确實與他最初設想的差不多。
于是，羅蘭便在各方的協同之下，沿着這條路線設計了幾套實驗方案。
在這同時，他也沒有忘記雷利伊德。
“這條奧術路線，你研究得最深，賽裏斯語版本的‘契約原本’，就交給你來完成吧。
我提三點要求。”
“請老師示下。”
雷利伊德連忙說道。
羅蘭道：“首先，賽裏斯不吃所有不平等條約，一切相關内容，都在公平地道，利益交換的基礎上面構造。
第二，以群體共鳴之力保障契約的約束力，調動所有一切學派所能掌控的力量，來保證這份契約原本的效力。
第三，守序根本，在于信諾，即便沒有任何力量，沒有任何約束，也應調動源自于心靈的約束，此爲道心之誓。
要盡可能的借助一切符文學派的力量，打造賽裏斯學派的契約體系。”
這算是異界版本的約法三章了，羅蘭和雷利伊德在此制定了将來與魔鬼打交道的契約框架。
後世奧術界普遍認爲，這是一大創舉。
即使那些自诩正義、文明的法師們，大多也在想着如何反噬魔鬼，利用智慧的力量駕馭和掌控對方。
這從法師群體中間流傳的各種“法師老爺機智戲魔鬼”的段子就可以看出。
大家對這種橋段，那叫一個喜聞樂見。
但是羅蘭認爲，公平地道才是一切契約的根本，即便與魔鬼打交道，也願意遵循公平正義的原則，以互利互惠的方式各取所需。
不過他也并不是那些迂腐之輩，不至于相信僅憑信念就能讓魔鬼改邪歸正。
所以，第二第三點都是針對契約約束力而提出。
如果魔鬼不懂得信守諾言，賽裏斯學派自有法術反制，教會它們信守諾言。
這些雷利伊德都很快理解，感慨于老師的光風霁月，光明正大之餘，對第三點提出疑問。
“老師，你想要構建一套以心靈和精神爲根本的契約力量？咱們賽裏斯學派擁有這樣的符文之語嗎？”
羅蘭哼哼冷笑。
誰說沒有的？
一諾千金，一言九鼎，驷馬難追，言必信，行必果，言而有信，立木南門，人無信不立……
哪個不是魔法力量的底蘊來源？
這就不得不提到東西方文明的不同了。
西方文明交易買賣，總是伴随着刀兵交鋒，爾虞我詐。
尤其開啓大航海時代和工業革命之後，商匪不分。
所以曆史文化演變的過程當中，表現得注重文字契約，但卻又時常劫掠殖民。
經常熱衷于各種詐唬土著，簽訂各種不平等條約。
他們就喜歡這種所謂的契約精神。
所謂契約精神，那就是對自己有利的才遵守，通過法律文書的形式來保障自己的利益。
而東方文明，哪怕是在鄭和下西洋時期，擁有遠超沿途各國的強大武力，也克制自己，以德服人。
這是根植于農耕文明的底色，相信一切東西都可以由自己種植和生産創造，自力更生，不需要依靠搶掠别人。
當中固然有迂腐的地方，但卻能夠發掘更深層次的精神力量，使人信服。
在合同上面玩弄文字遊戲，終究隻是小術，隻能用來懲罰一二作惡魔鬼。
如果把賽裏斯版本的契約精神往着這個方向發展，羅蘭相信，僅憑賽裏斯語玩弄文字遊戲的高明手段，自己絕對可以在前期唬騙到許多魔鬼，從中謀取巨大利益。
但這是在消耗賽裏斯語的信用，沒有辦法長久。
因爲别人又不是永遠愚蠢和落後，依靠信息差欺騙幾次之後，漸漸就不再上當了。
到頭來還是武力說話。
契約精神，應該超脫西方叙事，用東方文明的底色去重新定義。
他這是在爲後世打樣，也是在爲自己的學派謀取一些魔法力量的利益。
千秋萬代，功業在此。
所以，幹脆就不耍那些小聰明，而是從更加長遠的角度去考慮。
不過這是身爲學派領袖的格局，并沒有必要對雷利伊德解釋。
他隻是吩咐對方那麽去做。
雷利伊德這個人貪花好色，又貪圖享樂，愛占各種便宜。
這些年來與地獄打交道不少，各種小毛病都沾染上一些。
但有一點，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這身榮華富貴從何而來，利益又是靠誰保障。
恩師之命，那是萬萬不敢打折扣的。
更何況，羅蘭明明可以自己搞這一套東西，但卻丢給了他。
雷利伊德當然不會覺得，這是非自己不可，而是給自己戴罪立功的機會。
他立刻就盡心用命起來，連肝幾日幾夜，豐富和完善對應的“契約原本”。
……
與此同時，辛維拉世界中。
羅蘭開始搜羅召喚魔鬼所需的各種材料以及儀式模型。
相關之物，他其實早就已經有過了解。
在還沒有成爲正式法師之前，老師奧維斯托曾經帶他召喚銀月女王赫朵的投影，召喚魅魔伴侶。
當時奧維斯托所用的，就是那件名爲“魅魔伴侶契約”的神器副本。
那其實是一件“信物”。
本質上，也是“契約”。
契古字寫作“”，古字形像用刀契刻圖案的樣子，本義就是“刻”。
書寫在那“魅魔伴侶契約”上面的，就是一種“契約原本”。
銀月女王赫朵是混亂無序之中誕生出來的異類。
又或者說，混亂之中，本來就包含了一切可能。
祂早就意識到，單隻依靠混亂邪惡的本性驅使引誘衆生堕落，所能汲取到的精氣魂魄和族群利益有限。
所以一改混亂邪惡的本性，偏向于守序邪惡，甚至守序中立。
銀月女王赫朵建立起了偏向于愛情和美好幻想的信仰錨點，用手底下的魅魔滿足人類對于美好異性的追求。
簡單來說，就是在勾欄瓦舍之中建立高級青樓，徹底和那些落後同類剝離開來。
祂甚至建立了魔法世界的“信托機構”，通過捐款給銀月教會等行爲寄存财産，把在物質世界和将來堕落之後的享受搞得明明白白。
這就頗有幾分離岸投資和家族信托的意思了。
不過，畢竟是魔法世界的魔神級角色，所用契約原本也是源自于深淵惡魔和地獄惡魔的底蘊，仍然帶着惡意誘導的那一套。
銀月女王赫朵其實并沒有辦法徹底脫離守序邪惡，轉向守序中立的陣營。
換句話來說，祂很難僞裝成爲愛情女神，商業女神，或者其他相近的神祇。
而神的力量來自于信仰，來自于廣泛的精神之源。
在一些保守的魔法國家，召喚魅魔甚至是非法的禁術。
這就導緻了，祂也面臨着教義難以擴張的尴尬局面。
學派、文明和神祇其實差不多，學派也需要擴張自己的“奧義”，傳播自己的文化。
如果各大位面和世界廣泛采用賽裏斯語，采用賽裏斯語所書寫的契約文本，那麽這中間所蘊藏的魔法意義，将會成爲寶貴的底蘊。
這裏就存在着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古精靈語，古深淵語，冥河文等等語言和文字，傳播那麽廣泛，使用那麽久遠，爲什麽不幹脆直接用它們？
“答案當然是那些語言本身框架有缺陷，語法和詞彙其實都還不完整……
就好像古文字逐漸失傳……
那是要有人去掌握和使用，才會具有實用性的。
就好像甲骨文，從祭祀的本性來看，更接近于神靈與法則。
拉丁文也更有國際上的學術意義。
但日常生活當中很難使用甲骨文，拉丁文。
大家還是得使用與時俱進的語言，滿足日常生活交流所需。
若論當中傳承有序，脈絡不斷，而且能夠與時俱進，不斷吸收和借鑒外來詞彙，發展出豐富意義，賽裏斯語絕對是我目前掌握諸多語言當中當之無愧的第一！
從這個角度來論，它的綜合性能，應該是最好的。”
羅蘭在思考如何設計契約原本的過程之中，自己就完美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是道和術之間的平衡，古和今之間的融洽。
……
一番精心準備之後，羅蘭特意挑了個能夠避開眼線的時間，悄悄嘗試召喚。
他并沒有和潛伏在這邊的魔鬼交流的打算，因爲絕大多數被派出來的，都是自己陌生的魔鬼。
而那些看似高階的存在，也多是投影，化身一類，精神的本體仍在地獄，幹涉力有限。
“要召喚，就召喚能夠觸及本體的！”
在這般的念頭驅使下，他把法陣畫成了指向某個老熟人（魔）的徽記。
伴随着外形如同倒五角星的羊頭骷髅徽記亮起，羅蘭精心準備的山羊角，蝙蝠牙，鮮血等物投入陣中，并以古老的地獄語呼喚起了對方的名諱。
不多時，一個足有樓房大小的巨人半身影子投射在牆壁上。
那光是頭顱都足有丈許見方的巨大影子，帶着懾人的氣勢。
房間中血腥之氣流轉，一股如同屍山血海的味道從中散發出來。
“是誰……在召喚本尊？”
低沉的聲音在房間裏面響起，伴随着如同魔神低語的呢喃，影子裏面分出如同觸手的肢節，悄悄向羅蘭這邊湧來。
這就是爲什麽說召喚魔鬼是危險的舉動，普通凡人不要說與之平等交流，達成契約，就是站在面前，不被吓得跪倒，都算硬漢。
這股精神的力量，已經足以震懾一些見識不廣的低階法師了。
在低魔世界，可能僞裝神靈，被視爲神祇般的存在。
羅蘭輕笑一聲，道：“艾克西普，伱忘記我了嗎？”
“你是……”
對面的聲音之中帶着幾分驚疑，那股裝神弄鬼的恐怖氣勢戛然而止。
隔着跨位面的屏障，對方似乎有些驚疑不定。
由于羅蘭專門改變了召喚的印記（換了個号碼），他一時之間還沒有辨認出召喚者的身份。
出于魔鬼的狡詐和謹慎，影子當中的黑色物質悄悄隐沒，似是想要将精神收回，僅餘幾分意念的空殼與之對話。
但很快，那影子就莫名一顫。
他感受到了虛空的封鎖！
來時好好的，回不去了！
“我是你的老朋友，羅蘭啊！”
看着那開始瑟瑟發抖，縮向牆腳的魔鬼投影，羅蘭咧了咧嘴，露出親切和善的溫暖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