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法師塔第7層，圖書館中。
镂空的奧維斯托符文懸浮于穹頂，天花闆上，一道道如同星塵的符文散發出明亮的魔法光芒，地面是被擦得光亮如玻璃的瓷磚，如同群星的寶石鑲嵌于格線之中，金銀條紋顯現出繁複與神秘。
羅蘭行走在富麗堂皇的寬闊大廳下，張望四周，目光掠過那些交相輝映的聖潔光芒，由衷感慨道：“沒有想到，圖書館的工作遠比預計之中複雜。”
作爲教學與研究并重的法師機構，法師塔也擔負着它所應盡的責任，持續在爲駐紮其中的法師以及周邊的地區提供着各種服務。
這包括但并不限于知識的管理，尤其以能夠帶來力量的魔法知識爲重。
“我本以爲，它就跟那些普通的圖書館一樣，隻需要負責圖書借閱，歸還，預約，損壞賠償等等基本的事務……”
“呵呵，那些都是可以交給仆役們做的雜事。
作爲法師管理員，我們的職責是查閱和管理與魔法相關的東西。
這包括了借閱查詢的資格審批，課程的分發，補充，資料的歸檔，整理，禁忌知識的保密等等。
後者又可以延伸出機密文件的管理内容，這屬于檔案管理的内容。”
不遠處，一名年紀在30上下的塔内學長熱心向羅蘭介紹着圖書館的工作，着重說明了一番。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橫跨多個學科領域，涉及到教學，行政，檔案管理等等諸多事務的職位，當中涉及到魔法知識的部分，非對應階位的法師無法處理。”
羅蘭若有所思：“造成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恐怕是因爲知識就是力量吧！”
法師的世界裏，知識就是力量。
而且，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直接就能轉化！
這時，兩人來到了裏面一個房間。
學長打開大門，進入到另外一個被隔離開來的區域。
“羅蘭學弟，這裏的圖書尤其要注意，它所記載的是彌雅圖斯帝國所在世界發現的禁忌知識——魔鬼的召喚咒語！
那是異世界當中，一個擁有超凡力量的術士帝國，一度曾經發展出輝煌的中魔文明，但卻因爲貪婪無度，陷入漫長的内戰之中。
那裏的人類頻繁召喚魔鬼，利用契約與之交易，獲得各種各樣不被自己掌控的危險力量，最終導緻了整個帝國的毀滅。
這些書籍雖然都是經過審查的安全資料，但也同樣包含召喚咒語以及來自魔鬼的知識，禁止低階法師接觸。”
羅蘭聽着他的話，想到了之前斯考德惹出的禍事，頓覺深以爲然。
緊接着，又是另外一邊，相似的大門背後，被隔離的區域。
“這邊存放的是古神之語，同樣不可掉以輕心。
曾經有學長違規從這裏帶走一本書，那是混亂邪惡的教徒撰寫的充滿瘋狂之意的文字，化爲邪典，在外面某個村莊裏造成了千百人的死傷！
有些魔法書籍，就算生物看不懂，也會受到精神的污染，那是因爲它們利用魔法符文書寫而成，本質上屬于法術卷軸，而不是普通的文字。
當法術卷軸被激活的時候，法術生效，可想而知……
當然，能夠放在這些公共區域的，大多也隻是一些低階物品，已經被妥善處理過了。”
“難怪學院和法師塔不教相關内容，如果沒有足夠實力和智慧，很容易把自己置于危險之境。
不過，就算我們禁絕或者銷毀它們，别處地方也會有所流傳，到時候反而要更加不利。
如果把它們管理起來，各得其所，那就将有可能化作有用的知識，豐富法師的閱曆和智慧。”
“确實如此，所以我們的工作也是非常重要的。
這座圖書館并非新建，在這裏任事的學長們早就已經完成了分類整理的工作，所剩下的，無非就是一些新出書籍和資料的收錄而已。
除此之外就是進行一些魔法文件的抄錄，許多魔法書或者與奧術相關的知識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來完成的，等同于法術卷軸的抄錄。
好些時候，塔内的法師都可以從這些工作當中獲得額外的津貼，雖然不是很高……”
學長說到這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這部分的内容，我想你也沒有什麽興趣。”
羅蘭秒懂。
這對于自己來說，費時費力，又沒有太大的收益。
但對其他的學長學姐而言，卻是不錯的補貼。
他們都還指望着靠這些來增加收入呢。
學長繼續帶領他參觀圖書館的内部。
這處地方羅蘭并沒有少來，但在後台作爲管理者擔任工作，還真沒有試過。
不久之後，羅蘭便來到了前台，接管借閱和歸還書籍的管理工作。
芙蘿娅，斯考德和伊雯等人先後到來，毫無意外的發現了他。
一番交談之後，得知他在這裏“下基層”，恍然大悟。
“奧維斯托閣下還真是看重你，要把你往塔主的方向培養呀。”
羅蘭在這裏是有特殊待遇的，看他不用穿工作制服，不用跟旁人一樣按時上下班，就知道是來體驗生活的。
芙蘿娅以前駐塔，也輪值過這些崗位，那是踏踏實實掙薪水，賺津貼的。
不過随着羅蘭一篇篇的文章發表，一項項的奧術成就拿出手，所有人都認識到了自己和他之間的差距。
這種事情完全不足爲怪，一番閑聊之後，便各自學習去了。
此後塔内的其他人往來，反應大同小異。
連羨慕都懶得羨慕了，因爲早在一兩年前就已經司空見慣。
作爲羅蘭身邊的群衆，要是天天震驚，那還不得把法師塔都震垮？
羅蘭卻突然發現，在這個崗位上挺容易見到衆人的。
畢竟圖書館是學習的地方，很多法師也慣常來到這邊交流讨論。
他主動叫住萊特林，蒂博等人，詢問了一下金文魔法化以及卷軸印刷術的進展。
“伱可還真是一刻都閑不下來呀。”
交班的時候，同崗學姐感慨了一聲。
“非常抱歉，打攪你們了嗎？”
“那倒也不至于，不過我們這個崗位的确稱得上清閑，有許多時間自學看書的。”
她指的是日常雜務都有仆役幫忙，平常又沒有太大研究壓力的情況下，圖書管理員通常都可以靜下心來好好讀書。
“我大概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羅蘭矜持一笑，既驕傲又無奈。
“那是，你可是學派的首領，真正的大忙人。”
“還好，魔法的世界裏，有的是快速閱讀的法術。”
“噢，羅蘭學弟，那樣的閱讀太功利了，可不是什麽享受。
隻有沖上一杯手磨咖啡，或者自己親手泡的紅茶之類，在下午和晚上的悠閑時光裏細細品讀，才能體驗到真正的樂趣。”
同崗學姐堅持自己的理論。
……
接下來的日子，羅蘭繼續在這邊體驗各個崗位的工作。
從前台登記到後台搬運，從審批申請到檢查書目，甚至就連擦洗書架，拖地闆，都親力親爲一番。
他在借此機會親身體驗，看看有沒有機會越過圖書館的制度，接觸到那些禁書。
事實證明，法師塔的管理制度相當完善。
隻要嚴格按照規章制度去辦，再加上塔靈的監管，就不會出什麽亂子。
将來自己做了塔主，或者執掌研究所，私人實驗室之類的機構，首要的就是循規蹈矩，按照已有的章程來辦。
在這方面自己并沒有特别的優勢，也沒有必要掀起改革什麽的東西。
照抄作業就是了。
除此之外，他也好好的體驗了一番工作人員的心态和習慣。
法師塔内的工作人員分成兩大階級，一個是普通人，一個則是駐塔法師。
絕大多數的高級權限都分配在後者身上，他們的心态往往懶散松垮，嚴格來說，并不是合格的管理者。
但偏偏，亞特萊茵的體制就是要重用法師。
再加上，很多事情也的确隻有法師才能辦得成。
這就導緻了很多清貴閑人的誕生。
法師塔爲這些清貴閑人提供了安逸的生活環境和輕松的工作，本質上其實是在削弱野法師階層的實力。
奧術成果是吊在前面的胡蘿蔔，很多人蹉跎一生都毫無所獲，但好歹還能依靠着塔内的工作保障基本生活。
如果跑出去自謀生路，就是完全不同的境遇了。
……
不覺間，時間到了7月份。
随着《賽裏斯語文字體系構建》一文通過初審，複審，消息逐漸傳開，好些人都用自己的方法向羅蘭打聽消息，順便探讨相關問題。
羅蘭對于這篇論文附帶的《說文解字》還是頗爲看重的，這段時間以來，持續進行整理和修撰，也積攢了不少的想法。
雖然在這個異世界的許多人看來，它是依照前幾篇文字著作的内容編寫而成，但在前世藍星，實際上應該是以它爲先。
先有《說文解字》，才有解讀甲骨文，才有《金文編》。
而且它對後世字典的啓發，也是如同開山祖師一般的存在。
正好趁此機會，對後續諸多分支加以探讨。
“甲金篆隸草楷行簡”的發展路線，漢字的書法，各種文學體裁的确立，句法，語音，分析形态的演變，詞義的變化，成語典故的由來……
尤其成語典故之流，更是堪稱賽裏斯語的一大特色。
什麽是成語？
成語是詞彙中定型的詞，多爲四字，也有三字，五字或者七字以上，與歇後語，習慣用語、諺語等等相近，都是約定俗成。
這種東西，絕對是紮根曆史文化根源的典範，所有成語都來自于古代經典或著作、曆史故事和人們的口頭故事，是古代漢語詞彙中特有的一種長期相沿用的固定短語。
如果不是之前已經積攢了一部分的資料，甚至造就出《賽裏斯演義》，羅蘭還真沒有信心提出這個概念。
又一次私下舉辦的奧術沙龍當中，學派内部好些人聽說了之後紛紛表示：“亞特萊茵語，龍語，精靈語等等也有各自的‘成語’。”
“這種東西原本就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表達方式。”
“不過，像賽裏斯語這麽精煉簡短，内涵豐富的，還真堪稱罕見！”
“不錯，這也體現出了賽裏斯語所擁有的高信息密度特征。”
羅蘭表示：“成語之于賽裏斯語，本質上是一種信息的高度壓縮。
它的底層原理是語言的任意性，同時也是文化模因的傳遞。
以‘守株待兔’這麽一個詞拆開來舉例，認真學過賽裏斯語文字的人，‘守’、‘株’、‘待’、‘兔’這四個字他每一個都認得，連在一起，也能連蒙帶猜的知曉個大概。
但如果沒有經曆過相關文化的熏陶，不知曉這件事情背後的典故，就不會理解它真正的内涵。
信息的傳遞就會失真。
這種文化模因的傳遞，本質上也是一種‘梗’。
需要擁有相同文化模因，才能把‘梗’的共鳴體現出來。”
他說到這裏，當場就把守株待兔的故事說了一遍。
這是一個寓言故事演化而成的成語，最早出自《韓非子·五蠹》，帶有不知變通，不勞而獲的貶義。
在後世也衍生出了類似“以靜制動”的中性意義。
同樣的道理，還有“三人成虎”，“明日黃花”等等。
照着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就是……三個人變成了老虎？
明天的黃花？
但實際上它所表達的是以訛傳訛，捏造事實的謠言傳播，還有重陽節過後的黃花，過時無意義。
不了解這些成語的由來和典故，就會導緻望文生義，産生極大的謬誤。
語言學當中的“能指”和“所指”的聯系具有任意性，很多時候，真的是可以胡亂搭配的。
一些生澀的詞語，當真如同黑話，叫人摸不着頭腦。
這也是羅蘭一直強調曆史文化土壤的原因。
賽裏斯語根植于此，缺少了這些土壤，就真的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呃，聽不太懂，但好像又有點兒明白你的意思……”斯考德等人懵懵懂懂道。
現在賽裏斯學派方興未艾，好些人對賽裏斯語也是一知半解。
還沒有足夠深厚的文化功底來理解吸收呢。
“比方說，籃球和雞，原本并無聯系，但我希望，大家試着把籃球和雞聯系起來想一想。”
羅蘭舉了一個前世藍星互聯網上非常著名的例子。
“籃球和雞？”衆人徹底懵了。
“對，當你大膽設想，并且和志同道合的學派成員之間約定俗成，規定了它的‘意義’，就形成了一個梗。
成語的本質，也是一種梗！”
“這麽說來，雞打籃球，也可以是一個成語？”
聰明的斯考德同學恍然大悟。
“孺子可教也。”羅蘭欣慰而笑。
雞打籃球，的确可以是一個成語。
還是一個自帶聲音和畫面，能夠鑽進人的腦海裏面的成語.mpg呢。
當然，能否傳承和發展，就難說了。
“說起來，我更加願意用文化模因論來解釋成語的生成和傳遞。”
所謂模因，是指在模因理論中文化傳遞的基本單位，在諸如語言、觀念、信仰、行爲方式等在文明中的傳播更替過程中的地位，與基因在生物繁衍更替及進化的過程中相類似。
它的詞源“meme”，漢譯“模因”，實在是信雅達的典範，充分體現出了“基因”的相關聯系。
而如果用計算機編程語言的術語來解釋，成語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常用函數，是一個可以反複執行的程序段。
充分利用成語典故，可以言簡意赅，意味深長。
就好像寫一個功能，多多利用已有的函數，就不必再多寫代碼。
賽裏斯語當中的成語，也擁有着高度概括的功能，寥寥幾字，講述一個經典故事，傳達一些複雜意義。
它就相當于“賽裏斯語言”的标準函數庫。
或許，完成了魔法化構造之後，可以對許多咒語和法術卷軸的抄錄産生積極的改良。
字典當中的賽裏斯語文字數量是相對固定的。
好比GB2312标準的簡體中文編碼表，收錄漢字6763個。
羅蘭在前世藍星的時候，爲了掌握五筆輸入法，就曾經全部練習過，可以依靠變異靈魂的記憶金手指全部背下來。
即便是未曾掌握的GBK漢字内碼擴展規範，包含GB标準全部漢字和非漢字符号，CJK漢字，簡化字總表，《康熙字典》以及《辭海》當中的，一些部首和重要構建，13個漢字結構符等等，總計21003個漢字，也是相對固定的數量。
然而詞語和成語這方面，就沒有那麽固定了。
因爲漢字的特殊組成方式，可以非常靈活的拼湊出全新的詞彙。
以二字詞爲例，理論上的數量就多達幾億，三字詞，四字詞，更是驚人的萬億，萬兆。
連雞打籃球這樣離譜的成語都可以生造出來，羅蘭簡直不敢想象，這個異世界的人民會把它發揮到一個什麽樣的地步。
所以定下一個基調，先把前世常用的4萬多個常用成語俗語搬運過來，是非常有必要的。
唯一苦惱的是，成語的搬運需要典故，需要曆史的根據。
這種東西相當于是樹上結出的果實。
眼下《說文解字》，相當于樹的主幹出來，還遠遠不到随心所欲“發明創造”的時候。
羅蘭想象了一下，等到未來賽裏斯語學派的根基穩固，曆史文化土壤也足夠豐厚肥沃的時候，自己想“發明”什麽發明什麽，想“創造”什麽創造什麽，簡直信手拈來。
但現在恐怕還不行，甚至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行。
還得老老實實填土，充其量隻是先裝滿幾個小花盆，弄些盆栽兒，結出些許小果實。
有些東西，似乎注定隻能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羅蘭倒也并不懊惱，因爲語言學的基礎奠定了魔法化之後的符文學根基。
這個世界總是要有栽樹前人的。
爲什麽不能是自己呢？
……
又幾天後，時間來到了7月10日。
叮！《奧術》期刊編輯部給您發來新的郵件！
伴随着塔靈的一聲提示，羅蘭的郵箱裏面多出了一則通知。
“《奧術》期刊編輯部溫馨提示，您的論文《賽裏斯語文字體系構建》已被本刊收錄，正式發表時間預計爲8月5日……”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開始就内心毫無波瀾了。
不就是《奧術》期刊嘛，跟普通報紙差不多。
老子遲早是發張自拍照都能上《奧術》的拉風男人！
羅蘭毫無表情的關掉通知，繼續和遠在伊瑟爾的露妮芙絲聊着。
“親愛的，我最近又雙叒叕有了一個改良賽裏斯真言術的點子！”
露妮芙絲一如既往的沉迷奧術，爲賽裏斯魔法大家庭再添新丁。
現在她已經在開始研究4級以上的賽裏斯真言術。
羅蘭向她請教了一番最近遇到的問題，作爲夢境相關的「夢想術」，這種魔法跟伊瑟爾符文還是有很大共通之處的。
聊完之後，羅蘭突然神色微動，閉上眼睛，專注冥想起來。
當他把精神力沉浸在自己的腦海之中時，一棵根植在豐厚土壤上面的建木頂天立地，通體都在散發着聖潔的靈光。
它的上限兩端都是冰冷的黑暗虛空，看起來就當真像是一棵樹撐開了天地。
羅蘭的精神力在這棵巨大的神樹上面略過，集中感應了一下。
腦海之中的神格碎片好像又再一次儲滿神力，可以再次借助它來施展「夢想術」了。
普通的「夢想術」繁複低效，并不算一個很優秀的簡化祈願術，但在神力的加持下，因着「夢想成真」的偉力，卻是擁有着超越一般「祈願術」的奇效。
之前翠娜屢屢從大法師甚至傳奇法師的手中逃脫，就是依靠了這種力量。
翠娜文化水平不高，靠着天賦成長起來，整天就想着把它用在戰鬥之中，也沒有什麽别的花樣。
但在羅蘭眼裏，這是消除黑盒的研究利器，每一滴都要用在奧術實驗當中才能産生最大的價值。
他現在正在嘗試把自己的真實階位提升到四階水準，實現從低級到中級的突破，還真離不開這種神力的幫助。
“1234……大概9滴左右。
按理說來，應該是夠了。”
于是，開始準備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