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奧術界早有類似說法，但一直都很難從奧術的角度闡釋其原理，羅蘭先生的發言，真是像大風吹跑了烏雲，令我們重見太陽啊！”
連“撥雲見日”都不會說的可憐亞特萊茵人們欣喜贊歎，茅塞頓開。
雖然，他們還是沒能真正理解羅蘭說的簡單化，口語化的内涵。
但無論如何，光是表面展現出來的東西，就已經足以讓人驚訝贊歎了。
好些人都表示，非常期待羅蘭先生發表的新論文。
……
“羅蘭先生，真是令人期待啊。
希望能夠早日拜讀新的成果《金文編》……”
不久之後，萊昂把羅蘭請到一邊，大爲贊譽道。
不過，他其實并不怎麽關心奧術，有意無意的，把話題轉到了位面形勢。
作爲“荊棘王冠”的家族，最爲引以爲豪的财富，當然是擔任總督期間，在萊納王國積攢下的偌大産業。
他們在那裏有偌大的莊園，優良的港口，甚至魔力晶石的礦場！
同樣的，對于魔法語言和教育産業的推廣，也有廣闊的市場。
羅蘭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不由笑了笑。
“閣下家族與希爾特公司的合作，我原則上無限歡迎，隻是具體到合作的内容，應該還是在商言商，請希爾特公司的裏克先生多多擔待。”
萊昂見羅蘭如此滴水不漏，不免有些失望。
但轉念一想，卻又莫名的安下心來。
因爲羅蘭表現得越優秀，這筆生意就越長久。
這甚至有可能是維持家族興盛的關鍵，不得不重視。
萊昂斟酌一番，道：“官方通令，羅蘭先生想必也已經有所了解，奧術委員會打算在萊納王國試點進行賽裏斯語的教育。”
“嗯，這個事情，我的确是有所了解。”
“了解就好，了解就好……其實，我們也打算全力配合奧術委員會的計劃，在那裏開辟新型法術卷軸以及賽裏斯語教學的市場。
但坦白點兒來說，我們擅長的并不是什麽商業開發，而是借助宗主國在那裏實行的殖民統治。”
這既是他們的籌碼，也是他們的弱點。
看得出來，萊昂還是非常希望和希爾特公司強強聯合的。
羅蘭從對話的話語之中感受到了幾分合作的誠意。
隻不過，聽到“殖民統治”這麽個字眼，他還是隐隐約約的有幾分不舒服。
他不由得想到了華夏近代史上的黑暗年代。
“萊昂先生，不知道你們對殖民統治這件事情，是個什麽樣的看法？”
“殖民統治？”萊昂有些意外，“如同猛獸需要吃肉，天經地義的事情罷了。
作爲文明社會的法師，我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它又确确實實是社會發展的規律，位面和位面之間，世界和世界之間，斷然是沒有什麽平等可言的。”
羅蘭微笑搖頭。
作爲藍星華夏的過來人，對殖民統治這件事情有着亞特萊茵人未曾體驗過的切膚之痛。
“請恕我直言，落後就要挨打，這是颠撲不破的真理，但一個擁有着深厚底蘊的國家和文明清醒認識到這一點之後，就不會永遠落後，永遠挨打的。
以萊納王國的體量，以及文明碰撞之後，吸收和轉化高魔文明奧術成果的速度，可能幾十上百年就有希望晉升中魔。
到那個時候，我們還是猛獸，萊納王國還是魚肉嗎？”
“這……”萊昂一時僵住。
羅蘭語氣幽然，但卻帶着無比的堅定，道：“隻要是智慧生物，沒有生來就喜歡被奴役，除非他中了魅惑的法術！
而從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來看，我們也不可能束縛着他們的手腳，奴役着他們的靈魂，讓他們永生永世作爲奴隸，工人，爲我們勞作，出産！
生産效率，還有統治成本，統治的穩固程度，這三者必有一項會拖後腿，這種‘不可能三角’，萊昂先生可曾聽說過？”
羅蘭所說的，實質上是成本、效率、質量三者。
又要殖民地出産效率高，又要自己的統治成本小，又要統治安全穩固，長時間剝削……
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
萊昂若有所思。
羅蘭繼續道：“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事情隻有三件，公平，公平，還是公平！
誠然，人有高低貴賤，國家有強弱大小。
弱肉強食，這的的确确都是符合自然發展的客觀規律。
但國家和國家之間，文明和文明之間，不像食物鏈的天生關系那麽簡單的。
且不說奴隸可以翻身做主人，就算是兔子，急了都還會蹬鷹呢。
如果把弱肉強食視作理所當然，無視統治和奴役别人所需要承擔的後果，必然招緻禍端。
萊納王國有那樣的底蘊，它就必然有一天會追求獨立與解放，殖民統治這種野蠻而又落後的殘暴制度，長不了多久的。”
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異常笃定，仿佛不是在猜測，而是在說一個既定的事實。
萊昂感受到了他的笃定，不由得深深震撼。
兩個人都沒有發現的是，另外一邊，西萊爾王子和蘿莎公主走了過來，正想要打聲招呼。
旁邊的人遠遠看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并未開口阻止。
冷不防，就聽到了羅蘭以笃定的語氣向萊昂說出那麽一句話。
“殖民統治這種野蠻而又落後的殘暴制度，長不了多久的……”
兩人俱皆如同觸電，僵在了原地。
等到他們反應過來，自己聽到的是什麽，不由得激動顫抖。
就連宗主國的人上人，法師老爺當中的大人物，都認爲殖民統治無法長久嗎？
這對身陷考倫斯家族殖民統治的他們而言，無異于如聞仙音。
他們沒有驚動交談之中的兩人，反而停下腳步就那麽站在側後方安靜聽着。
萊昂同樣帶着幾許震驚和和感慨在思索。
以亞特萊茵人的驕傲自負，大多數的法師們也看到了母國的強大，面對萊納王國那樣的低魔文明，更多還是居高臨下的态度。
反而是他們這樣在殖民地裏做太上皇的家族，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種身處火山口的焦慮。
他們也嘗試過利用各種辦法去應對，包括但不限于交好他們的王子和公主，培養下一代的繼承人。
把萊納王國的年輕一代接到這邊來，感受宗主國高魔文明的熏陶，從而成爲精神亞特萊茵人，這是一項長久以來都有在實施的計劃。
他們甚至成功培養出了許多自帶幹糧的狂熱崇拜者，在萊納王國内部占據各種高位，擁有着莫大的影響力。
結果連續實施幾十年下來，好像實施了個寂寞。
萊納王國内部還是有零星的反抗火種，各種明裏暗裏的抗争不斷。
他們都在持續消耗着家族的力量，如同一種莫名的大勢，無情碾壓着一切。
“這是爲什麽？爲什麽會産生那樣的‘不可能三角’呢？”
他不由得喃喃自語，并沒有指望着從羅蘭這邊得到答案，而是真正困惑。
“因爲這是在和人的本性，和生物的本性作鬥争啊！”
羅蘭恨鐵不成鋼，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真是當局者迷呀。
“我曾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不停出現的反抗跟鬥争，将會不斷消耗你們生命力。
你們既沒有種族滅絕的魄力跟實力，又眷戀過去的輝煌，死不放手，這樣的格局怎麽維持呢？”
羅蘭說的是自然界中種族競争的客觀規律。
在文明和人種的競争之中，也有非常殘酷的一方完全被另外一方擊敗，滅絕的情景。
遠的是人類的老祖宗智人，幹掉了幾乎所有其他亞人種。
近的是美洲大陸的慘劇，五月花号的故事。
客觀點兒來說，幾百年前，亞特萊茵人狠下心來滅絕萊納王國，然後從亞特萊茵大規模移民，是有可能真正占據那裏的。
但一來是當時的傳奇強者魄力不足，二來也是亞特萊茵的國力不足。
三來嘛，當然是嫌麻煩，不肯去魔法水平落後的窮鄉僻壤開疆拓土了。
自然而然，殖民統治就成爲了投資回報率最高的選擇。
但随着時移世易，這一套原本投資回報率最高的做法也逐漸變得雞肋了。
投入到殖民地的維持成本連年攀升。
常年鎮壓反抗造成的破壞又持續破壞着生産，減少了收入。
那叫一個心累。
聽完羅蘭的分析，萊昂雖然還不至于說納頭就拜，但卻也真的是對其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羅蘭先生這是真知灼見呀！
國内好些人都不了解萊納王國的真實情況，隻憑想象就以爲高魔文明對低魔文明就是碾壓，就連一些大法師都對我們在那裏實行的好些政策指手劃腳，完全不懂得我們的難處。
如果每一個人都像伱這麽深刻了解這種統治模式的大勢，那就好了。”
他心中默默補充道，至少能多給一些軍費。
當然，就算多給軍費也是杯水車薪。
一個被打爛了的殖民地，還有什麽價值呢？
他不由得帶着幾分求知的熱切，向羅蘭讨教：“有什麽好的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後方的王子和公主也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他們同樣想要知道，宗主國的上大人們，究竟是怎麽看待這個問題的呢？
羅蘭沒有賣關子，直接上幹貨：“趁着老爺子還能掌控大局，找個機會體面退場吧。
要不然你不體面，别人就會把你給體面了。”
這有點兒像是期貨交易之中的及時出貨，在暴跌之前抛售。
萊昂急切追問道：“怎麽個體面退場法？”
羅蘭道：“我想想，叫你們讓渡太多的利益，大概也不現實，就算你們想，奧術委員會和軍方的其他首腦也會不答應。
還是考慮考慮朝貢貿易的方式，搭配王化思想吧。”
旋即把華夏文明多年以來實施過的朝貢貿易體系和王化思想說了一遍。
朝貢名爲朝貢，實際上是當時的國際貿易。
但它又不僅僅隻是貿易那麽簡單，它還包含宗主國和藩國的君臣禮法關系。
這是守序陣營的經典叙事，不比你們這些殘暴野蠻的殖民統治高明得多？
朝貢？貿易？
王化？
這些詞單獨分開，萊昂隐約都有所了解，但結合在一起，卻是迥異于亞特萊茵文明的奇特現象。
他實在是感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西萊爾和蘿莎聽到，同樣震驚萬分。
這……
這就是天朝上邦的智慧嗎？
羅蘭謙虛表态道：“當然，我所設想（搬運）的這一套朝貢體系也是存在一些天生缺陷和曆史局限性的，尤其是在面對其他強勢的高魔文明競争時，直接影響力有所不足。
有些高明文明甚至會采取‘交換殖民地’的方式，削弱對抗之心，輪流統治。
要麽就是‘割韭菜’的方式，每隔幾十年或者上百年弄場亡靈天災、惡魔入侵什麽的大災變，一茬茬的收割。
這就有點兒陰險卑鄙了。
但被殖民統治的對象也不可能一直忍讓下去的。
除此之外，宇宙間還有神靈、惡魔那些強大存在可能召喚和利用。
真要逼急了，弄出個什麽邪神降世之類的大事件，或者勾結異位面的強者來攻，高魔世界的大法師，傳奇強者都有可能隕落在異國他鄉！
所以，綜合起來衡量，還是朝貢貿易和王化賓服高明啊。”
聽到羅蘭說出的“輪流統治”、“割韭菜”等話語，萊昂立刻意識到，這人對統治術擁有着一定的了解。
西萊爾和蘿莎卻是如堕冰窟，一陣陣的寒意徹骨。
極有可能繼承王位，執掌萊納王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西萊爾，更是嘴唇翕動，隐隐發苦。
真要那樣，萊納王國……
萊納王國還有翻身的那一天嗎？
想來想去，還是朝貢好。
如果真的能夠讓考倫斯家族的統治這樣體面退場，他們是願意作爲藩屬來貢的。
至于王化，那就有待商榷了。
但強勢文明的文化影響力不可避免，這種持續的影響，也在尚可接受的範圍之内。
他們隐隐感覺，這一套應該是具有可行性的，說不定真的能夠實施！
但是，具體要怎麽做呢？
他們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羅蘭，眼中懷着殷切求知的渴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