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織經》.
這就有點意思了。
這本書講的可不是人間大道,更不是聖人才學,而是一本酷吏寶典。
是來俊臣把他一生爲官的見解,還有度人心思,刨析人性的經驗彙聚成書。
說白了,這是一本專門教人挖掘人性陰暗,行構陷捏造之實的一本書。
張簡之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的局勢之下把玩這麽一本書?
再看呂洪生是什麽職位,他是大理寺丞啊!主管官員點校,刑獄核驗,尤以政治犯罪爲主。
再加上唐之來俊臣也是大理寺丞出身,呂洪生要是還不明白點什麽,那就是個棒槌了。
似有深意的看了張相爺一眼,試探出聲道:“也許.相爺說的對,學生還是看的太淺。”
“王曹二人,咱們不好動,可是”
啪!
張簡之把羅織經往案旁一摔,笑看呂洪生,“可是什麽?”
呂洪生挑眉一笑,“那二人再狂,卻也狂不過大宋律法吧?”
“哈!”張簡之也笑了,翻開公文,擺手送客,“孺子可教也!”
出了首相職房,呂洪生似乎打開了新天地,對張簡之的敬服之情也是更勝從前。
老師說的太對了,一條路走不通,未必條條路都走不通。
今日在朝堂上吃了虧,又何必非要在朝堂上找回來呢?
現在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蠢,覺得兄長呂師留也蠢。
當時就應該聽相爺的,和他們争什麽?有得是辦法讓他們難受。
還得是老師想的深遠,看的通透。
那才叫幹大事兒的人,臨危不亂,氣定神閑。
那氣度,讓呂洪生深深折服。
隻不過,他好像忽略了一點,他們要是早上就明白這個道理,那就沒後面這些事兒了。
王曹二人無處宣洩,呂師留和官僚集團也不可能和兩人結這麽深的梁子。更不會因爲這道仇怨,而蒙蔽了心智。
大宋行武周酷吏之惡行?還是用在士大夫身上?這事放平時,借他呂洪生一個膽子他都不敢想。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呂洪生不但感激張簡之,佩服張簡之,而且,他馬上要幹的事兒。
不但他覺得理所當然,呂師留、董闫良也會覺得理所當然。
大宋的官僚集團被寵了三百年,從來都是他們指着别人的鼻子罵,包括大宋皇帝。
何時讓人家騎在脖頸上拉屎了?甯王都讓我們扳倒了,何況你一個侍郎?
爲了這份驕縱,所有官僚集團的人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此時,新崖山的天色有些陰郁,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張簡之瘦消的身影伫立在窗前,老目之中平添幾分狠辣,直勾勾的看着那漫天陰雲。
良久,喃喃自語,“下吧.下的越大越好”
“隻待雲雨去,方得滿天青!!”
“呵呵.呵呵呵!”老爺子抖肩陰笑。
背手轉身,搖頭頌歎,語調陰陽婉轉,頗爲自得。
“馳驅.一世豪傑.”
“相與.濟時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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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老子算是明白甯王爲何喜歡大呼小叫,吆五喝六的了。”
“此乃豪傑之勇,男兒本色啊!”
王林仲和曹慶熏兩人繃着臉挺着腰,出了皇官,轉到沒人的小巷,這才人設崩塌,扶牆大叫。
“他奶奶的,爽!!”
王仲林整個人都是亢奮的,别看他在朝堂也混了十幾二十年了,可是像今天這麽露臉還是頭一回。
一旁的曹慶熏臉都是白的,強作鎮定,“老王啊,爽是爽了,可你.”
“我怎麽了?”
“可你腿抖什麽啊?”
“我抖了嗎?”
王侍郎挺不服氣,低頭一瞅,好吧,都内八字兒了。
抹了把冷汗,“抖就抖吧,這哪是人幹的事兒?換誰誰不得抖一抖?”
那可是當殿罵街,罵的還是相公。
你當人人都是趙維?坑起相公來眼皮都不帶眨一眨的。
曹慶熏:“那現在怎麽辦?咱倆這個頭可就算伸出去了,想縮回來都難了。”
王仲林卻是眼珠子一立,“縮什麽縮?老子豁出去了,明天老子就開第二炮,讓他們把甯王放出來。”
曹慶熏,“放出來幹啥?”
王仲林,“幫咱們頂雷!”
曹慶熏,“.”
無限鄙視王侍郎,他還是怕啊!
皺眉道:“你說放就放?張簡之那老匹夫不會答應的。萬一他們不放人,還抓着甯王忤逆的由頭不放,卻是不好收場了。”
王仲林想了想,“也是!此事還當從長計議。”
曹慶熏,“我倒有個主意。”
“說說!”
“重提教改!”
“那不更加難行?”
“非也!”曹慶熏嚴肅道,“甯王提教改主要的問題還在于甯王太狠,一下把科舉弄沒了。
可是咱們提教改,卻可徐徐圖之。
比如,先把小學、初學幹起來,先不碰科舉,加上你我在朝中的位置,他們不得不重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等把小學、初學都辦起來,百姓看到甯王的教改成果,自然會複而聲援甯王。到時局面不就打開了?”
王仲林好好想了想,心說,老曹說的對!
我不碰科舉,我就要辦小學,你能拿我怎麽樣?
而且,他有充分的理由辦小學。
沒辦法,軍中也好,工部也罷,包括戶部的基層衙差,現在不識字已經不行了。
你不給辦?行啊!讓你們文官集團的子弟去當兵,去工部當匠人去啊!
“就這麽定了!”
王仲林下定決心,不就是死磕嗎?誰怕誰啊?
兩人有了定計,各自回去準備。
王仲林回到工部,隻覺上上下下看他的眼神兒都不對了。
卻是沒有不透風的牆,早朝的事兒比他回來的還快呢!
這其中,有敬佩,也有感激,更有不解。
敬佩感激的自然是匠人,侍郎這是爲了他們出頭,還罵了相公。
不解的,則是工部的文官。
這些人也是魚龍混雜,不是全都支持自家侍郎。
其中有和匠人們相處的時間長了,生出感情視之爲親的。
自然也有思想固化,鐵杆的官僚擁趸。他們不解的理由也很簡單,王仲林本身就是進士出身,天然屬于他們這個陣營的。
現在相公們沖鋒陷陣,保住了士大夫的地位,而你王仲林在幹什麽?拆相公們的台?這就是叛徒啊!
對此,王侍郎隻當沒看見,心中卻罵,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隻知利己不知利國,還有臉稱是讀書人?老子就罵了,怎麽着吧?老子的情懷,老子的胸襟豈是爾等能理解的?
還别說,王侍郎經此一戰,還戰出優越感來了。
他覺得他特光榮。
就是這幫子匠人太木,老子爲你們得罪了人不知道嗎?就遞個眼神兒就完了?你上來誇我兩句也行啊!
以往趙維出風頭的時候,一幫人圍着捧臭腳,怎麽到我這兒,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在衙門裏轉了一圈兒,見文官和差吏都是各安其政,王侍郎有些無趣。
不過,工作還是要做的,例行公事的去下屬各工坊又轉了一圈兒。
什麽炮坊啊,兵甲監啊,軍械監啊,雷火院啊.
這是王仲林每天必做的事兒,每一處都是極爲重要,不看一眼他不踏實。
而且,今天還是懷着激動的心情去的。
萬一哪個地方消息靈通,知道他老王的壯舉了呢?
可惜了,下面的工坊可沒衙門口兒的消息靈通,不但沒崇敬沒感激,一個個見了他還跟見了仇人似的。
沒辦法,侍郎大人下來準沒好事兒,不是訓這個就是罵那個,要麽就是來告訴他們加班趕工的。
匠人們能有好眼色才怪!
到了南郊的實驗區,在門口碰見徐良了。
這貨不但沒好臉色,反而一臉嫌棄,“你怎麽又來了?走走走走!見了你都沒心思幹活了!”
把王仲林氣的啊,這幫沒良心的東西!
梗着脖子往裏走,卻見徐良身邊跟着個婢女,正抱着個鋪蓋卷兒,門口還有輛大車,也不知道是裝車還是卸車。
不過多半是卸車,就徐良那老色鬼,已經弄進來兩個婢女了。
還往裏塞?你睡的過來嗎?
王仲林這火氣騰的一下就起來了。
“我說徐良,甯王不在,沒人治得了你了是吧?你幹脆把你八房小妾都接過來得了!”
徐良也不示弱,像他這個級别的大牛人,根本就不甩王仲林。
“我樂意!你管得着嗎?特麽夜裏不舒服了,白日裏哪有精神頭兒幹活兒?”
“再說了,有本事你沖老亦和老瓦吼去啊!那倆紅毛兒老色鬼,就差沒搬家了。”
“你!”王仲林漲紅了老臉,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狠,最後悻悻甩袖,“怎麽就不能争點氣呢!”
說完,掉頭就往裏走,再不管徐良這個龌龊人。
進了實驗區,王仲林那點好心情卻是煙消雲散。
說白了,他哪來的底氣在朝上罵相公?還不就是他工部這些年有功,有大功!
這幫匠人給他的底氣,出了不少成果,他才敢指着呂師留的鼻子罵。
但是,任何地方都一樣,開始的時候憋着一口氣,救宋也好,不辜負甯王也好,給匠人們長臉也罷,幹勁自不用說。
可是時間長了,那口氣洩了,再加上大宋越來越好,救宋的心情不那麽迫切了,人也就放松了下來。
一個個的,不思進取,開始享樂。
王仲林知道這不對,可是說了也沒用,也沒人聽他的。
其實想想,朝堂上又何嘗不是呢?
初到扶桑的時候是什麽樣?現在是什麽樣?
那時甯王說什麽是什麽,誰站出來說個不字了?
同樣的,現在不行了,日子好過了,人心也松了。
教改之務,如果放在六年前,隻要有人提出來,說這事兒對大宋有利。王仲林敢保證,沒一個人會反對。因爲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上了,沒有退路了。
可是現在,大宋越站越高,當官的想的也越來越多,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了。
正郁悶着,就見王五郎頂着個雞窩頭,黑眼圈大到占了半張臉,正蹲在他的實驗室門前朝他招手。
“老王,過來,過來!”
跟叫狗似的。
把王仲林氣的啊,瞪着眼就沖過去了。
“你個黑矬子,再叫一聲試試!”
“嘿嘿!”王五郎那張猥瑣的臉擠出一絲陰笑,更猥瑣了。
“你看看,逗着玩呗,怎麽還生氣了呢?”
“怎地?朝上罵完就後怕了吧?我看你垂頭喪氣,跟丢了魂似的,腿肚子都轉筋了吧?”
“我轉你姥姥個麻花筋!”王仲林忍着忍着,這回算是徹底爆炸了。
“一幫不争氣的東西,還他娘的有臉編排老子。換你試試,你上去指着呂師留的鼻子罵去!”
扯開嗓子,整個實驗區都聽得見。
“老子真是瞎了狗眼,幫你們這群龌龊東西出頭!他娘的,沒一句好話也就罷了,還處處給老子添堵!”
“老子今天就告訴你們!我沒好,你們也别想好!要死大夥兒一塊兒死,誰都特麽跑不了!!”
一通宣洩,肺子都差點沒吼出來。
可是想想又不對不啊.,乍然而止,瞪眼看着王五郎,“你你咋知道的?”
早朝的事兒他們知道了?知道還氣我!?沒良心的東西!
正要接着罵,用更惡毒的粗話來罵。
卻是身後,徐良一把将張牙舞爪的王仲林給箍住了。
“行了行了行了,五郎就沒說錯,咋那麽不識逗呢?”
王仲林掙紮回身,卻見徐良、亦思馬因,阿老瓦丁,還有劉德柔、趙友欽等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弄的王仲林全身一僵,又是怒又是羞,“看!看特麽什麽看?再看眼珠子給你們都摳出來!!
“哈哈哈哈!!”
衆人放聲大笑,卻是眼神都變了。
徐良離他最近,“老王啊,就沖你早朝那一怒,當弟弟的謝謝你!”
“我”
王仲林一下子就卡住了,眼圈瞬間就紅了,嘴上卻不留德,“謝你大爺!用你謝!?”
徐良道:“罵吧!怎麽高興怎麽罵。罵完之後,弟弟今日再給你個保證。”
“啥保證?”
“我們把娘們都送回家去了,幹不成個大事兒,不出這個院兒了,就當是還你王仲林的人情了!”
王仲林:“.”
馬上反應過來,徐良剛剛在門口那是裝車送人呢!?
“直娘賊!”王侍郎大罵一聲,一腳踹過去,“爾端不是好人,戲耍本官!”
”哈哈哈哈!”
衆人哈哈大笑,氣氛瞬間反轉。
王仲林笑着,打着,鬧着,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比起衙門裏,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這些匠人是粗鄙了些。可心是幹淨的,至純至真!
你幫他們一把,他們真能記一輩子,更知道怎麽還。
而且,不分是漢人、色目人,蒙古人,還是倭人。
嬉笑過後,王仲林說起正事,“你們那個蒸汽機到底能不能行?要抓點緊啊.!”
“這東西要是出來了,不但咱工部又長了回臉,而且也是在幫甯王壯大氣勢,畢竟這是甯王大力推進的項目。我們在朝上爲甯王說話,也有底氣不是?”
對面的徐良等人一聽,一面腹诽這貨是不放過一切機會壓榨他們,另一面也有正色。
“快了吧?”
亦思馬因不太确定,“已經有所改進,隻不過還沒完成。能不能成,要等完成之後,開機試驗才能有定論。”
阿老瓦丁也道:“你就放心吧,徐良帶着人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睡了,就是在趕工。實話告訴你,自打甯王進了宗正寺,我們這邊就沒停過。”
“隻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阿老也隻能給王仲林這樣的安慰了,說實話,新機型能不能成,他們心裏沒底。
王仲林細細的聽着,皺眉想了想,建議道:“要不.”回身一指王五郎,“你們還是把五郎帶上吧!多了他,還能多幾分機會。”
這幾個人不帶王五郎玩兒是什麽心思,王仲林是知道的。
可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緻知院的評級已經不重要了,先把東西造出來才是關鍵。
大夥兒一聽,皺眉沉思。
說實話,真不想帶王五郎。誰也不服誰,算上他要是成了,那這貨能把尾巴翹天上去,很煩人的。
可是,王仲林說的對,現在不是較勁的時候。
幾人看向王五郎,卻見這貨一臉戲谑的看着他們。
沒等他們開口,王五郎說話了,“怎麽地?看不上我呗?你們就說,用不用我吧?”
把老哥幾個郁悶的啊,你就裝吧!牛逼是吧?早晚有讓你閉嘴的時候。
可是,大局爲重。
亦思馬因做爲項目的負責人,強忍着把腳放王五郎臉上的沖動,邁前一步,拱手上禮,“那就請王兄和我們一起吧!”
“唉,這就對了嘛!”王五郎一蹦老高,“老兄老弟的,跟我還算這麽清楚?再說了,沒我你們能行?差遠了!”
“.”
“.”
“.”
亦思馬因後悔了。
王五郎那邊卻還不知收斂,“别覺得咱占了爾等多大的便宜,說句不好聽的,是你們占我的便宜,信不信?”
說着話,撇嘴轉身,下巴上天。
猛的推開實驗室的大門,“本來吧,這個驚吓是準備打你們臉的!”
“可是甯王爺有難,咱王五郎不能見死不救,那就拿出來,算咱們工部所有人的成果吧!畢竟.人多力量大。”
“那就把驚吓,變成驚喜吧!”
衆人怔怔的聽着,心說,什麽玩意?
抻着脖子進了實驗室,仔細一看。
王仲林:“哦嚓!!”
亦思馬因,“黑五郎!老子和你拼了!!”
徐良想哭,“這這不會是你一個人弄出來的吧?”
唯獨趙友欽比較理智,“你這.這是個殼子吧?能動嗎?”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