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娃的一席話對江钲的觸動很大,甚至可以說是颠覆性的。
有點像川東大捷之後文天祥、謝疊山等人的那種狀态,在固有習慣和新思維的兩相沖擊之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同的是,在四川那次是在大戰之後,衆人有足夠的時間總結經驗,再無措也能接受,反正結果都出來了,不是嗎?
而現在.卻是沒給江钲任何反應的時間,大戰在即,刻不容緩。
江钲就算想不通,一個小小的熱氣球隊隻有十幾個熱氣球,飛卒不過幾十人,就,就就可以對戰局産生這麽大的影響嗎?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看不透的。
其實,這很正常,也算不上江钲刻闆。
他也想過新裝備對戰事的影響,也想過必然帶來轉變,隻是沒想到會變到這一步罷了。
就像火炮的出現,确實也是大利器。作爲殿前司主帥,自然也推演過火炮的無數種用法,他甚至有信心把火炮的作用發揮到極緻。
熱氣球,他當然也想過。比如用來偵查,用來兵出奇招用來等等。都想過。也做出判斷,這東西好是好,可是作用沒有火炮大!
畢竟那是實打實一打一大片的大殺器。
隻不過,他萬萬沒想到,熱氣球他想錯了!
如果用後世的軍事術語來說的話,火炮也好,一窩蜂也罷,這些武器就算威力再大,那也隻是打擊範圍和殺傷力的提升,還沒有跳出扁平的二維戰場。
再說的難聽點,這種殺傷和攻擊距離的提升,還沒到無法逾越的地步。
舉個例子,一萬人對一萬人的戰場,有火炮的一方肯定占優,而且是必勝。甚至一萬對兩萬三萬五萬,結局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這就是火炮帶來的火力優勢,很強大。
但是,換成一萬對十萬呢?一萬對一百萬嗎?
隻要有足夠多的兵力,火炮的射擊縱深是可以用人命來逾越的,火炮帶來的戰場優勢也是可以用人命來填平的。
優勢還沒到逆天的地步。
可是,熱氣球就不一樣了。說高深一點,那是戰争維度的升級。
把二維的平面戰争,拉升到三維立體化戰争。
這種優勢是無論如何都跨越不了的。
空中力量的出現,使得原本在二維平面上的的戰術、地形都變成了笑話。
從前打仗,注重排兵布陣,守險攻險,守城攻城。
可是有了空軍,.在沒有防空力量之前,沒有對等的空中力量之前,這些都将失去了意義。
就拿釣魚城來說吧,那種險要之地,常規的地面部隊十萬二十萬人填上去也沒用,太險了,太難打了。
可是,有了空軍呢?
哪怕是最原始的熱氣球部隊,隻要十幾個大球兒上天,就能把釣魚城炸的生無可戀。
同樣的,以往所謂的排兵布陣,以往那些所謂的埋伏、迂回,在三維空間看二維,也是無所遁形,一目了然。
這就是差距,這是江钲這個習慣在地面上排兵布陣的将軍,無法靠想象就能彌補的。
當然,也不是說江钲這樣的人物不如海娃聰明,而是海娃比他更知道這裏面的門道。
一方面,他長年跟在趙維身邊,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甯王的跳脫思維。
另一方面,王五郎的熱氣球,江钲作爲相公自持身份,就算有興趣,他也不會自己親自上去體驗一下,他沒那個閑工夫。
但是,海娃可是真真的坐過熱氣球。
他年輕,又沒相公們要臉面,這種能上天的新奇玩意,當然要試試看。
而當你親身體驗過騰空而起的感覺,親眼從熱氣球上俯視蒼生大地,那他今天想出的這些主意,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那是一種眼界的擴張,就像夏蟲不可語冰,遊魚不知飛鳥的區别。
第二天一早。
一衆将校都是頂着黑眼圈再次來見江钲,卻發現殿帥倒是神清氣爽,很輕松的樣子。
大夥兒心中感慨,“殿帥還是殿帥,端是沉得住氣啊!”
都這個時候了,還睡得着?吃得香呢?
甯王那邊可是下了令的,大軍都出發了,迫在眉睫啊,卻還沒有克敵之法呢!
心咋這大呢?
江钲正襟危坐,卻是心中暗罵,“一群廢物!這麽多人還頂不上一個水軍都統制。”
看向依舊坐在角落的海娃,再歎一聲,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就好像甯王少年志氣,已經蓋過了滿朝老臣。而這個同樣的少年人,也比他們這些老家夥要靈活得多。
“嚴統制,你來說說吧!”
衆人一怔,紛紛左右尋找,這才發現角落裏的海娃。
心說,殿帥什麽情況,怎麽把他想起來了?咱們殿前司的難題,這是要求助外人了?不會吧?
而海娃也是愣了愣,沒想到,江钲會點他的将。
晃神一陣,趕緊憨笑,“這不合适吧?”
“诶!?”江钲擺手。
他是有德君子,就算心裏不舒服,可不如人家就是不如人家,沒什麽合适不合适的。
坦言道:“集思廣議嘛,昨夜.”
話說一半,海娃那已急聲搶白:“昨夜殿帥不是已經有了決斷嗎?與晚輩倒是說過,晚輩自然也是記得的。”
“隻是,咱嘴笨,怕說不明白,還是殿帥自己跟大夥兒細說吧!”
海娃可不想瞎顯擺,要顯擺也不是在這兒顯擺,都是殿前司的人,他一個外人說什麽說?
把大夥都比下去很威風嗎?不但丢了江钲的面子,也顯不出他比誰聰明,更會把人都得罪光了。
讪讪的笑着,“還是殿帥來吧!事關重大,殿帥何必謙虛?晚輩就不出這個頭了吧?”
語帶雙關。
江钲怔怔地看了海娃半晌。
說實話,至少昨夜之前,江钲對這個水軍統制并沒有太多感覺。要說有,那也是甯王嫡系,從一個漁戶,幾年蹿升至水軍大将,這樣的履曆漂亮、傳奇,算是佳話。
可也僅次而己。
畢竟,是甯王一手造就了這個水軍大将。
而且,江钲還有些不理解,趙維爲什麽把他推上這麽高的位置?爲什麽偏偏是他?
要知道,甯王帶回大宋,還有他從大宋帶出來的那一批人不少,也确實有好苗子。
像是血頭、趙孟禧這都是獨擋一面的能事之人。而王勝、馬小乙,雖無建樹,但大家都看在眼裏,都不差。
趙維身邊的這些親信,算是新一代的好兒郎了。
可反過來與嚴海一比,哪個單拿出來,似乎都比他要強。
在江钲看來,馬小乙和王勝雖然名聲不顯,也比海娃的能力要強太多了。畢竟海娃底子太差,六年前還是個漁民。
但偏偏是這個漁民,卻成了趙維手中權柄最重的那個。
水軍都統制啊!将階可能不高,但大宋和以前不一樣了,身在扶桑,背靠四海,水軍是第一重要的。
水軍都統制掌管大宋水軍之務,這個職位,甚至比殿前司還要重要。
這是江钲想不通的,趙維怎麽就把這麽重要的位置給他了?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
這個嚴海不簡單,甚至是刮目相看。甯王不是任人唯親,這小子定有大作爲。
如果說,昨晚他在議會時參言,是對自己有幾分敬畏的話。那現在得到自己首肯,刻意讓他表現一下的情況下,還能不居功不張揚,那就需要點大智慧了。
向海娃暗自點了點頭,意思是:“好樣兒的,你小子不錯!我江钲,還有殿前司,記下這個人情了。”
而海娃則依舊是憨厚笑對,心裏卻是美的,“你看看,這多好?我不出聲,一樣讓人記着好,出聲反倒不美。”
當下,江钲也不扭捏,把昨夜海娃的方略向衆人複述一遍。
當然,聽到大夥兒耳中,自然認爲這是殿帥用兵如神計上心來。
副将更是一拍腦瓜門子,“哎呀呀,還得是殿帥啊!咱們咋就沒想到還有飛卒這支奇兵呢?”
别人也是苦笑,“倒是想到有飛卒,隻不過沒想到這麽用。”
江钲冷笑不說話,看上去很是高深,其實心裏正在賭誓發願,“這一仗打完,可得好好琢磨琢磨這些新東西了,真丢人!”
清了清嗓子,“既無異議,那就這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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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艘海船之上,王五郎、徐良等人窩在一個船艙裏,對着面前幾個面容怪異的士卒大眼瞪小眼。
“看什麽看?”徐良梗着脖子,“去,給咱們弄些吃食來!餓了一夜了。”
士卒都無語了,惹不起惹不起!.偷渡的還這麽硬氣,也是頭回見。
不過,話說回來,堂堂魯班侯和一群大人物,帶隊偷渡?這上哪說理去?
昨夜走的急,誰也沒想到,這幾位就溜上船了啊!現在好了,怎麽辦?報上去?報上去也送不回去了啊!
悻悻然去給幾位找吃食。
而等士卒一走,徐良登時大樂,“我說什麽來着?幸好沒聽亦思馬因的,還藏到旗艦上去?那江钲可不慣着咱們,少不得要費耳根子。”
“行行行行!”亦思馬因無趣附和,“你徐大炮腦子好用行了吧?腦子好用也不見你比黑五郎多弄出幾件好東西呢!”
徐良不服,“話可不能這麽說,咱的大炮就比他的熱氣球要強!”
王五郎一聽,立時瞪眼,“你們吵,别帶我。愛誰強誰強,咱出來就是爲了驗證熱氣球到底有多少用處。”
這時,士卒端來吃食,衆人也不客氣,圍坐一團,邊吃邊聊。
徐良一邊塞着大餅,一邊得色,“還别說,你那熱氣球好像還真有點用,當然,沒咱的炮用處大就是了。”
“我想到一條,能讓你的氣球出彩,想聽不?”
王五郎,“說說。”
“等炮卒開炮之時,你讓你的熱氣球懸在頭頂,給我的炮卒指炮位。你看怎麽樣?”
不等王五郎回話,“哦對了!”一指趙友欽,“到時候,你那望遠鏡也有用,讓魯班侯坐在氣球上,拿着望遠鏡給我指炮位。哈哈哈哈,就給我的大炮當眼睛用,就這麽定了!!”
徐良可謂是跳的很,沒辦法,在坐的各位,都有發明不假,但誰也沒有他的火炮實用,頂多隻能算是輔助工具。
在他看來,打什麽科巴?那就是火炮逞威嘛!
笑着吃着,感覺船上的大餅都格外香甜。
瞥見鄧牧,又鼓噪起來,“你那六分儀到底行不行?可别導錯了地方,咱這炮都沒處使去!”
再看亦思馬因,“要說啊,老亦你貢獻最大,那個什麽炮彈,這回能用上。咱可得看看,能對我徐良的大炮提升多少!”
“那個那個.德柔啊,可惜了,黑五郎的新火藥都給你了,新炮彈也造出來了,就是用不上啊!”
“我就說殿下急了點,咱們這一天忙的,哪有工夫研究新炮。讓他等等還不幹,你說這不瞎搞嗎?”
“隻有炮等彈,哪有彈等炮的?”
“等着吧!等咱把新炮造出來,讓王五郎也給你的炮彈站崗去。”
大夥兒:“.”
瞅把你能耐的,都不願意搭理他了。
也是沒法搭理,關鍵在于,人家說的是事實,你說氣人不氣人?這次打科巴,确實沒他們的用武之地。
亦思馬因實在見不得這貨嚣張,頂道:“你有什麽可美的?用你打炮是怎地?”
“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在邊兒上看着?”
徐良,“我樂意!看見老子造的炮拉出來真幹,看着我也樂意,你管我!?”
徐良這話說的沒毛病,炮是他造出來的,可是六年了,除了在試炮的時候過過瘾,徐良這個火炮之父還一次都沒見過火炮在戰場上用是什麽效果。
“哈哈哈,幹他娘的!!”徐良瘋了。
“你看就看着吧!這一戰,唯火炮獨尊!”
大夥兒頭疼,這貨手藝挺高,人品太差,隻能說交友不慎。
那邊,江钲已經制定好了戰略,也知道有幾個工部的大匠師偷偷跟了過來,也沒太多意外。
反而覺得,來的正好,畢竟這熱氣球剛問世不久,他是第一次用。
怎麽飛,怎麽打,有王五郎這個發明人在身邊,顯然能幫上大忙啊。
幹脆讓人用小船把魯班侯,還有衆人都渡到旗艦之上。
甚至設下酒宴,想着好好招待魯班侯,随後也好幫着出力嘛。
結果一上船,王五郎沒怎麽樣,可把徐良嘚瑟壞了。心說,江殿帥這做派,這是有求于我啊?
還沒開宴,就大包大攬,“殿帥放心,有我徐良在,炮陣必能克敵于先。我徐良向殿帥保證,炮陣一出,科巴必敗!殿帥就請好吧,有我指揮,炮陣不會讓殿帥失望!”
“呃”
江钲挺尴尬的
心說,你,你你你,你跳什麽跳?我又不是主請你?再說了,打個炮還要你出來指手畫腳嗎?那玩意沒打過是沒打過,可是也練了好幾年了吧?
“這個這個.”都替徐良臉紅,“徐大師且稍安勿躁,還請上座,本帥與魯班侯尚有要事相商。”
“啊?”
徐良一怔,不找我,找那黑子幹啥?
不過,轉念一想,也對!我這麽重要個人物,當然要壓軸單獨拿出來說才行。宴席還沒開,當然是找不太重要的先假意寒暄着嘛。
嗯,一定是這樣的!
想到這兒,徐良都替王五郎可憐。
你說你封個魯班侯能怎麽樣?還不是弄一堆沒用的玩意?不受重視了吧?
唉,可憐!有空得勸一勸王五郎,弄點别的有用的東西多好?
你看老亦、老趙他們,雖然也沒用,但也比你重要。可憐啊,太可憐了!
江钲那邊打發了徐良,就不管他了。大戰在即,哪有工夫和他客氣?
來吧!
直奔主題吧,要啥鋪墊啊?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起身迎着王五郎就過去了。
還沒等大夥兒明白怎麽回事兒,猛一抱揖,“魯班侯恰逢其會,真是天助我江钲!”
王五郎:“.”
徐良:“.”嚓,太擡舉那黑子了吧?
江钲:“此次攻敵,還望魯班侯相助啊!若侯爺不在,钲這一戰都不知道怎麽打了!”
“總之一句話,先受钲一拜!”說着,又給王五郎一禮。
王五郎:“.”
徐良:“嘎!?“
徐良懵了,這這這這麽隆重的嗎?
那到我這兒.還不得磕一個?
好吧,人家江钲就沒打算到他那好不啦?
待王五郎受寵若驚的把江钲攙扶而起,江钲立馬将攻科巴的計劃全盤托出。
“所以,魯班侯的飛卒,既爲奇兵,也是先鋒,更是攻城主力。還望侯爺助我!”
啪嗒,徐良終于崩潰,酒盞摔落,下巴也脫臼了,一張大嘴合也合不上。
嚓,搞錯了吧?
我的炮咋整?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