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微鏡的問世,對基礎學科的建立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這讓趙維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因爲他這個穿越者本來懂的就不多,靠他那點小聰明,早晚有力竭的那一天。
而且,這種處處都是漏洞、處處都是斷層的亂入式發展,其實也并不能長遠。
小鋼炮有了,但是,還沒有火繩槍;土豆有了,卻離後世的超高産土豆還有很遠的距離。
類似這樣的成就,也許短期之内會很有效,可是如果你把時間線拉長,就會發現,其實改變不了什麽。
漢人自元明兩朝就有火炮,可依舊被西方超越。
土豆把明清人口推向巅峰,可華夏還是經曆了無數個饑荒。
同樣的,在唐宋,華夏的造船技術就領先全世界,不也一樣被大航海時代所淘汰嗎?
這些和趙維帶來的東西,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區别。
在華夏,先進的技術不是沒有,可總是昙花一現,很難長久且連貫地發展起來。
這其中,雖然有一部分的客觀原因,但主要還是我們沒能建立起系統且穩固的科學基石。
所以,趙維并沒有像後世小說中其他穿越者那樣,試圖以一已之力颠倒乾坤。
他沒有人家的那個水平,這點自知之明還是要有的。
所以,他更多的還是引導。
引導阿老瓦丁把巴格達智慧宮裏的基礎學科搬過來;引導王勝去探索現代醫學;引導王祯去培育優化糧種,也引導約翰神父進行血液研究。
而緻知院的創立宗旨,其實正是偏向于基礎學科。
你會發現,那些造回回炮、造火藥,在當下更實用更有價值的院士,其實掙不了多少金子,也就比在元朝那邊的時候多一些罷了。
反而是阿老這種抄書的,王勝、趙友欽這種從零開始偏向于基礎的門類,趙維幾乎是花錢不眨眼。
這變向地将院士們引向底層方向,從而打下堅實的基礎。
這麽做并不務實,短期内,可能很難看到卓越的成果。
但是,這麽多人,哪怕有一個開學立說,哪怕百年之後,出現一個化學之父、光學之父、醫學鼻祖之類的人物,那他花多少錢都是值得的。
趙維的想法很簡單,起點低沒關系,我沒那個水平也沒關系,現在悔不當初都是扯淡,我可以養着那些有水平的人。
他今天辦了緻知院,明天還要辦大宋圖書院,後天還要辦大宋的諾貝爾獎。
反正老子守着南北美的大金礦,我有的是錢。
别說養一個緻知院,養十個緻知院.那是吹牛逼!美洲的那群王八蛋,怎麽還不回來啊??
甯王殿下都快成窮光蛋了。
現在是五月,他的六百四十萬兩白銀還剩下不到兩百萬,估計堅持不到過年。
趙維天天扒在城頭往遠處瞅,天天心裏念叨五年了!
不知不覺,他來到大宋已經五年了,大宋到巴拿馬也有四年半了。
從剛到那開始,就造新式船,就探索新航路,怕的就是元人堵住北太平洋航線。
可是,這都四五年了,你們新船還沒造出來嗎?新航路還沒蹚出來嗎?
趙維甚至突發臆想,他那個不着調的大侄子不會在美洲過的舒坦了,把中原故土給忘了吧?帶着陸秀夫、張世傑,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就沒打算回來吧?
哥可快撐不住了啊!
趙維這回卻是有點冤枉小趙昺和陸相公了。
他不知道,如今的美洲宋廷,全民皆工,全民皆兵。
十幾萬宋人、二十幾萬印第安人,已經把巴拿馬變成了一座世界工廠。
短短四五年的時光,大宋砍光了幾十萬畝的原始森林,掏空了奇布查領地的兩座銅山,光是海岸沿線的造船廠就有十幾座。
延伸到南美太平洋沿岸近千裏的金礦、銀礦、銅礦、硝石礦等,不下幾十座。
到處都有宋人的身影,到處都是宋人滿載的海船。
而他們不知道,創造這一奇迹的,隻是十幾萬宋人。
他們之中,不但男人要一個當兩個用,連老人和婦女都要當男人來使喚,沒日沒夜地勞作。
在印第安人眼裏,這些來自祖地的同族,簡直就是拼命三郎。
那些幫助大宋搞建設的傭工印第安人,每天要工作四五個時辰,已經是很繁重的勞動。
可身爲雇主的宋人卻比他們還要拼,每天至少六七個時辰,就好像是永遠也不知道累的機器一般。
每每有人問他們,你們是這裏最智慧的一群人,最富有的一群人,也是最多享受方法的一群人,可爲什麽還要這麽辛苦呢?
而宋人說也每每都是那麽一句輕飄飄的——因爲想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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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趙維離開巴拿馬返回中原的第二年,新式飛剪船就已經下水了。
這種新式快船比舊式船吃水更深,更細長,也更堅固。
寬度隻有5丈,不到原來福船的一半。但是,長度卻足有30餘丈,近百米。
甲闆上可放置五桅硬帆,結合三角軟帆,不但可以在全風向的環境下航行,而且航速極快。
弱風時,每個時辰可達20裏的速度(5海裏多一點/小時)。而風力适當,滿帆全速的情況下,更翻倍。
如果按照理想航速來計算的話,橫渡太平洋隻需要不到一個月。有人形容這種新船,就像在海面上飛行一般。
雖然細長的船身犧牲了船上的空間,使得載重還不如傳統福船,但絕對是橫渡大洋的利器。
而也是這個時候,美洲大宋在付出近百艘海船、數千名水手的的代價之下,終于在無數次的冒險之中,尋找到了太平洋上的一個群島做爲渡洋中繼點。
那是一片美麗的群島,島上生活着淳樸善良的印第安土著,盛情地款待了海外來客。
他們當地土人管這裏叫——火奴魯魯,也就是後世的夏威夷群島。
于是,宋人在夏威夷群島的最南端,也就是後世的夏威夷島,建立了哨站和補給點。
至此,大洋中心補給點和飛剪船的問世,使得大宋離橫渡太平洋又邁進了一大步,幾乎是馬上就能見到家鄉的海岸線了。
而此時,離趙維離開美洲,僅僅過去了不到一年。
不出意外,可能海娃從日本回去的船隊還沒到巴拿馬,而從巴拿馬回到大宋的探險船已經在安南靠岸了。
隻不過,運氣并沒有永遠眷顧大宋。他們不知道,從夏威夷到東亞的這段距離才最兇險的。
從這裏,如果向西直行,或者向西北方向斜插,就可以撞到中原的東南沿海地區或者日本。
但是,這一路都是逆風,而且正好受夏季熱帶風暴的影像,天氣惡劣。
而大宋的遠洋牽星術一但在風暴中迷航,那基本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所以,大宋探險船選擇向夏威夷西南方向前進。由于北赤道暖流的緣故,無論風向和洋流都是向西飄的,減小了迷航的風險。
可是,他們不知道,越靠近赤道,越是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撞進無風帶,成爲飄蕩在赤道之中毫無動力的死船。
飛剪船再快也是帆船,沒有風就沒有動力,隻能随波逐流。
也正是無風帶的難題,整整耽誤了美洲大宋兩年的回家之期。
時值,大元曆,至元二十一年,宋曆祥興七年五月。
趙維正在釣魚城裏,眼巴巴地盼着美洲大宋來人。
而在狂風湧蕩的海夜之中,兩艘如飛梭般的巨艦正迎着狂風,踏夜前行。
沒錯,頂着風,迎着浪,逆勢而上。
此刻若有旁人在此,定會驚呼,“這兩艘飛梭巨艦居然沒漲帆!?”
是的,光秃秃的五根大桅杆上沒有起一片風帆,也不知是如何逆行如飛的。
事實上,船不但可以無帆自動,而且根本就沒有尾舵!
此時,海娃正赤裸着胸膛,披散着長發,鑽在底艙之内,高聲呼喝着什麽。
“老少爺們!”
“嗨喲!”
“加把勁那嗎”
“嗨喲!”
“使勁瞪那嗎”
“嗨喲!”
“就靠岸那嗎”
“嗨喲!”
随着海娃激昂的号子,底艙兩側,近兩百個赤裸漢子齊刷刷鋪滿底艙,他們嗨喲應和,兩手搭在扶梁上,腳下的連軸踏闆踩的更是賣力,帶動船舷兩側二十個水輪槳,飛速旋轉。
這是大宋最新式的“飛剪輪式大帆船”,專爲通過赤道無風帶而設計。
是在原本飛剪船的基礎上,于船舷兩側各裝十個人力驅動的輪式飛槳。有風時張帆而行,無風時則由水手踩槳驅動大船前進。
至于這種輪槳技術,也不是哪個船工的高超創意,而是大宋早就成熟的現成工藝。
早在北宋時期,行于江河湖泊的輪槳船就已經是盛行天下。
南宋初年,楊幺作亂,縱橫八百裏洞庭湖,憑借的就是比宋廷還要先進的輪槳船,那可是内河輪式船的巅峰。
據說,楊幺船隊的輪船長近四十丈,左右共裝三十個左右對稱的巨型輪漿槳。
而側的輪槳,正常驅動之時在底艙之中是連結是在一起的,保障左右槳葉轉動一緻,船不偏航。
而大船需要轉向之時,舵手會斷開左右連接,達到一面劃的快,一面劃的慢,或者一邊不劃,另一面飛劃的狀态,以此來實現轉彎。
甚至緊急之時,可以讓一面順劃,一面倒劃,達到如同後世坦克調頭一般的原地轉身。
所以,這種船不需要尾舵,隻靠輪槳就可實現比有舵帆船更爲靈活的效果。
唯一的問題就是,輪槳船之前一直應用于江河槽船,放到海船上使用難度很大。
因爲海上風浪大,海船吃水也深,很難調節輪槳在海船之上的位置。
安裝的位置過低,則整個輪槳都沒入海中,效率大減的同時,驅動艙也容易進水。
可是放的太高,又容易整個露在海面之上,失去了作用。
就算安裝在正正好好的位置,可是對船支的配重也有極爲嚴苛的要求,船輕浮上來,船重則沒進去,大大的制約了海船的載重能力。
但是,通過大宋匠人們兩年的不懈怒力,終于還是克服了難題,最終給飛剪船裝上了風火輪。
他們巧妙地給飛剪船增加了一個“配重艙”,類似後世潛水艇浮沉的原理。
船輕的時候,向艙中注入海水,讓船體下沉一些。船太重,就把海水排出去,輪漿浮起來。
這樣一來,二十組輪槳始終能位于一個合适的位置,發揮最大的功效。
而且,在度過無風帶之後,還可以把配重艙清空,使得輪槳整體露在海面之上,用風帆驅動帆船。
這樣一來,輪槳不在水下産生阻力,又可加大輪槳箱對航速的阻礙,可謂絕妙之法。
像今天這樣的風暴天氣不适合張帆,輪槳依舊可以發揮最大效用,操控帆船,逆風而行。
海娃喊着号子,兩艘巨艦在号子聲的映襯之下,于風暴之中穿行,有如遊海蛟龍。
正在這時,有水手跳下底艙,“都統,陸地!!前方有陸地!咱們好像到了!”
海娃一聽,登時大喜,向底艙的水手們大喝一聲,“聽見沒有?陸地就在眼前,咱們到家了!”
底下的水手們都已汗若雨下,聽到嚴都統此言,眼神猛然锃亮,嗷嗷叫的把輪槳踩的像風火輪一般飛轉。
海娃那邊已經鼓舞着士氣,“都聽好了,上了岸,老子随便你們瘋玩七天!女人、烈酒、踏實軟床,就在眼前了!再給我.加把勁兒那嗎!”
“嗨、喲!!”
安南國,紅河口。
安南,即是後世的越南北部。
此時的越南一分爲二,南爲占城,北爲安南,合稱交趾。
在原本的曆史之中,忽必烈剿滅大宋之後,便兵指安南。并很快征服了這裏,将之納入版圖。
但在這個時空裏,因爲趙維的出現,使得現實出現了偏移。
大宋未亡遠遁天外,使得忽必烈不得不暫時擱置對南亞小國的征服,把戰略重心向東瀛遷移。
伯顔、張弘範征服東瀛一戰,自兩廣調用軍船數千,使得阿裏海牙沒有足夠的兵力出擊安南。隻能等東瀛歸元之後,再有行動。
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東瀛很快收服不假,但這個時候扶桑又出現了。
忽必烈的全部心神都在備戰扶桑上面,兩廣水軍也留在東瀛緊鑼密鼓的準備越洋作戰。
這樣一來,安南反而逃過一劫,至今毫發無損。
此時正值初夏,應時而來的熱帶風暴開始席卷東南亞。尤其是今天,海上狂風巨浪,肆虐湧蕩。
紅河口的海港之内,大小民船、軍舟并排而靠,躲避着妖風。
老漁戶們都在船艙裏喝着劣酒,蜷縮一團,一邊閑聊天,一邊祈求這個難熬的風暴之夜,趕緊過去。
如果明天風就停了,他們也許還能趕上去大元雷州的那趟買賣。
是的,紅河口的漁民們自入春之後就沒下海打過魚,而是接了一樁大買賣,有人出高價雇傭南安船到幾百裏外的雷州接人。
紅河口的近萬安南漁民已經來來回回跑了一春天了,個個賺的不少。
現在大夥兒都琢磨着,風趕緊過去,因爲聽說雷州那邊的生意已經差不多了。
這一春天,運到安南來的宋人、宋兵得有好幾萬,隻剩一小部分沒過來。大夥兒抓點緊還能收個尾,最後再掙上一筆。
“别灰心,看這樣子,别看現在鬧的歡,明早一定能歇風。”
漁民們閑聊着。
“也不知道咱們明天出發,還能不能趕上最後一波?咱可聽說,沒多少啦,都過到咱南安這邊了。”
“話說回來,你說這宋人也是夠能折騰的,國都亡了,還打個什麽勁兒?不要命了呗?你看看咱們運過來的那些宋人,一個個痩骨嶙峋,跟乞丐似的。還打呢?打個什麽勁!?”
“我聽過來的宋人說,他們是奔着大元的四川去的。說是有個什麽甯王,在四川打了大勝仗,占了好幾座城。這些人都是奔着投靠甯王呢!”
“咱也聽說了,說是在咱南安上岸,一路穿林子到他們的四川得有兩千裏地。這不是有病?”
“都是扯淡,腦子不好使!大宋皇帝都跑了,這幫人還傻不拉叽的打呢?皇帝都不要他們了,還打什麽打!?”
“要我說吧,誰當皇帝不是當?非抱着個大宋不放。”
“對!這話實在。我看那個什麽甯王多半是個花架子,還打了元朝好幾座城?他吹的吧!元人那麽好打?反正元人要是打到咱們安南來,咱是不費那個勁,認了新皇,接着過咱的逍遙日子!”
“你們管人們是真是假?反正咱們有錢賺就行呗!打去吧,元人說自己是中原正統,宋人也說自己是中原正統。那就打呗,咱們看熱鬧,還把傻子宋人的錢掙了,多好?“
在安南人看來,宋人那麽折騰就是吃飽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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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吉是一個漁民家的女兒,自小在船上長大,見過的風浪可是不少,但是像這麽大的妖風她也是頭一回見。
勉強抱着艙口,穩住身子,看着外面幾乎是橫着飛的暴雨妖風,幾經猶豫,還是闖了進去。
沒辦法,她是出來小解的。
在船上尋了一處角落,草草舒緩内急,便飛似的往内艙跑。這樣的天氣,在外面多待一息都讓人受不了。
臨鑽進艙前,夏吉下意識的看了眼港口,心說,這麽大的風,但願海上沒有船了。
因爲如果這個時還沒進港,基本上九死一生了。
想着想着,無意間掃了一眼海上,卻是渾身一震。
一雙烏亮的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那是.那是什麽!?”
呆愣良久,終于回魂,猛的鑽進内艙。
“阿爹!!阿娘!!快來看,海上有船!!”
艙内的老夫婦一聽,登時嗤笑,“傻娃子,這鬼天氣,有船也送去見龍王爺了,還等你看見?”
“真的呀!”夏吉急的直跺腳,“正朝港裏來呢!!”
“看錯了吧?”老夫婦一皺眉,“這鬼天氣别說有船,進港更沒可能了。”
嘴上這麽說,卻還是摸到艙口,推開艙門,探出半個身子往海上看。
結果,老夫婦也是吓的一激靈。
瞳孔放大,有如見鬼,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那是個啥玩意!?”
夏吉說的沒錯,海上确實有船,而且是頂風破浪地朝港内沖了過來。
但是,這是個什麽船?老夫婦活了這麽久還是第一回見。
隻見那船細長細長的,沒升帆,卻在風浪中逆勢如飛。
更奇怪的是,船舷兩側各背了一個幾十丈長的長箱,遠遠看去,就像細長的船體兩側擔着兩條同樣細長的棺材。
老夫婦和夏吉就在風雨之中,眼睜睜看着那“怪船”沖進紅河港。
眼睜睜看着它在自家漁船邊上飛掠而過。
眼睜睜看着它在即将撞上岸邊不足百丈的距離,一個急停,緩緩向岸邊靠去。
然後,原地調頭,橫在港口碼頭之側。
船屁股正好對着老夫婦的漁船,老漢這才發現,這船居然沒有舵。
“它是咋轉的彎呢?”這是老漢根本理解不了的。
沒有船舵就沒辦轉向,更别說原地轉向這種船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好船啊!”老漢贊歎着,“真是好船啊!”
而老婦,則是瞅着光秃秃的桅杆頂上和船舷兩側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發呆。
“這是.宋船?”
她已經看到了桅杆頂上,在狂風中飄揚的大宋龍旗。
至于夏吉
小姑娘可不管是什麽船,她隻知道:
“真大!”
“真帥氣!”
因爲,她已經看到了甲闆上赤膊的水手們一個個高大英俊,不似南安男人又小又黑,
心說,要是能嫁這樣的郎君,該多好啊!
這一夜,紅河港兩艘宋船有如蛟龍出海,神兵臨凡,震驚了安南上下。
這一夜,幾乎港内所有的人,都頂風冒雨地出來看神迹一般的宋船。
當得知,這是自萬萬裏之外的扶桑歸國而來的,無不更加震驚莫明。
“大宋回來了?”
“大宋回來了!”
那個遠逃天外的大宋皇廷,居然真的被宋人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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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